鱼是怎么吃人的

                                                    沈东子

上帝创造的人，既然是用泥巴捏出来的，自然就会带有许多尘世的不良品行。比如无知，比如贪婪。这里先说说无知，尤其是对大自然其他种类生命的无知。我们总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对其他动物充满轻蔑，一旦对哪个同类看不顺眼，就把对方骂做蠢猪或疯狗，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日本人拿中国人、俄国人做细菌实验，被公认是惨绝人寰的野蛮行径，但人用其他动物做实验，则被视做科学研究，研究的目的当然很明确，一是利用它们去触碰人类害怕的领域，比如高温和低温，高压和低压等等，通过观察它们受伤害和死亡的过程，研究如何让自己不受伤害，不死亡；二是把它们改良得更符合人类的胃口，比如为了吃起来更方便，人类研究出了无核的水果，无脂肪的牛，还研究出了一种无鳞无刺的鱼，这种鱼浑身是肉，用油炸黄放进嘴里，一嚼就化了，又香又酥，吃起来一点都不费力，连牙都用不上。

如果有谁以为这就是人类文明的进步，那他只看见了事情的一面。

鱼生活在河流里，我们生活在陆地上，各有各的天地，可是人觉得自己很聪明，用一根线和一只小钩，钩上一点诱饵，就把鱼从河里抓了上来。这是我们人看得见的，是我们人的观点。可是鱼呢，鱼怎么看？那些风干的鱼眼，在被风干前，对人类有过怎样的看法？它们当然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我们太愚蠢，无法去想象，或者太傲慢，不愿去深究。它们是用眼睛思索的生命，所以眼睛一生都睁着。

人在改良鱼，鱼其实也在研究人，改良人。它们同样在想办法，通过改变自身的营养结构，使人类食用后减少钙质，增加脂肪，也变得胖乎乎的，这样就削弱了人的攻击性，抓不住渔网，拿不稳钓竿，捉不到用作鱼饵的小蚂蚱和小蚯蚓，到后来走路都嫌累，连河边也懒得去，整天软软地陷在沙发里看电视，在电视里梦想捕鱼的情景。

人虚胖了，鱼就可以活得自在了，如果有哪个人因为吃得太饱不想活，或者病得太重熬不住，一头扎进春天的河水中，鱼也是同样乐于享用他身上的营养的。进入现代社会以后，这种乐于为鱼提供养分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而且以肉质鲜嫩的年轻女人居多，这说明鱼的战略获得了成功。鱼的反抗，人是看不见的。这就是变化无穷的大自然。

前面说的是鱼的战略，要是你还有疑惑，那我们不妨再来看看鸡吧。鸡曾经是多么温顺的动物啊，千百年来与人类和睦相处，那些可爱的小鸡鸡，从破壳后就欢快叫唤，然后生蛋孵蛋，老了还可以供人类炖出美味的鸡汤。可现在呢，人为了获取更多的利润，把成千上万只鸡蛋搁到传送带上运往鸡舍，用人造温度进行孵化，破壳后昼夜处于灯光的照射。为了促使小鸡快快长肉，人还往饲料中加入大量激素、镇静剂和其他催生药物，把可怜的小鸡当机器零件进行制造。

鸡肉是生产出来了，可人类并不知道，鸡看上去温顺，可一旦遭到这样的蹂躏，也是会进行抵抗的。为了阻止人类掠取胆汁，连愚笨的黑熊都会扯掉身上的胆管，聪明的鸡当然会有自己的抵抗方式。它们把那些激素和镇静剂储藏在肉里给人吃，让人也跟着长肥长胖，呆若木鸡，满街都是胖大孩。你得承认这一招很见效。这只是温和的抵抗，符合鸡的性格。还有厉害的呢，鸡群里也会产生类似哈马斯那样的极端组织，它们在自己体内繁衍出病毒，通过自己的身体传染给人类，破坏人的免疫系统，这就是致命的禽流感的由来。看看这种病毒在荷兰、比利时和香港造成的恐慌，就知道鸡已经不是温和的代名词。禽流感只是拉开了动物瘟疫的序幕。

人类曾经有一种幻想，以为有了抗菌素，就可以灭绝所有的病菌。青霉素刚被制作出来时，一度赢得世上一片欢呼，以为人类从此可以生活在无菌时代了。

可是人有人的办法，病菌有病菌的招术：你能杀死我的这类同胞，我就繁衍出那类同胞，后代可以抗击你的抗菌素，照样神鬼不觉地消灭你们人类。病菌可不像人类那么脆弱，它们有着惊人的生命力，那些足以杀死人类的可怕环境，比如高温或低温，高压或低压，辐射或缺氧，对于许多病菌并没有伤害，它们一代一代地繁殖进化，与人类进行着永恒的较量，任何以为发明一种新药，人类就可以得救的想法，都只是孩子的想法。新药的出现，只说明人类朝无奈又迈出了一步。

你不是可以杀死天花、鼠疫和肺结核吗？可是别高兴得太早，你如今能杀死爱滋、非典和埃博拉吗？还有癌细胞呢？你会说前途是光明的，总会杀死它们的，是的，可是你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杀死它们的办法，那只潘朵拉的盒子又释放出别的什么病菌了，或许叫桌子病菌、凳子病菌，可以把活人变成一动不动的桌子或凳子。

更何况人类自身也在衰弱，山顶洞人可以风餐露宿吃野果，裹块兽皮就能在雪中入睡，现代人的免疫系统形同马其诺防线，一触即溃，一阵冷风袭来，大街上就是一片喷嚏声，医院门诊的走廊上，立刻坐满打吊针的男人和女人。许多人没被病菌杀死，却死于抗菌素，死于青霉素或别的什么霉素过敏，因为体内细胞的生命力比病菌更弱，病菌还没被杀死，人已经先死了，癌细胞没死绝，人已经断气了。这就是病菌的战略。

还有呢，其实连植物也在跟人类周旋。为什么我们吃的水果蔬菜，越来越索然无味了？表面上看这是人类施用太多农药化肥的结果，而更深层的原因却是，植物也在调整自己。植物结出果实，本来是有用意的，裹住果核的甜美果肉，至少有两种用处，第一是待芽苗冒出时，给芽苗提供最初的养分，第二则吸引好吃的动物，像是什么松鼠呀猴子呀，当然还有人，让它们或他们吃掉果肉后，把果核撒向四面八方，扩大同种植物的生长范围。

可是植物慢慢发现，这种最基本的繁殖方式，已经被人类破坏了。

为了更快更多地吃到果肉，人类根本就不种果核，他们直接插枝种树，甚至剪枝嫁接，果核的外壳往往被砸得粉碎，里面的果仁也不能幸免，成了他们的食物。既然是这样，植物当然要做相应的调整，于是果核慢慢退化，变得又小又瘪，甚至成了一粒点缀，果肉也变得淡而无味。你吃吧，看你怎么吃！这就是植物对人类文明的报复，而这种报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明白的。

人类肌肉不多，骨骼脆弱，却通过杀戮动物，摧残植物，逐渐占据了地球的各个角落，可以想见在其他生物的眼中，人是多么狡诈而凶残，比人类遭遇过的任何动物都要可恶。我们总喜欢用动物来贬损同类，比如把不喜欢的人骂做猪或狗，却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才是最可恶的。人跳跃不如袋鼠，奔跑不如羚羊，游泳不如海豚，看看奥运会上那些可笑的成绩，就能明白人的弱点。那么人是靠什么征服世界的呢？靠狡诈，靠凶残，这些东西都出自那一颗颗滚圆的脑袋。

在关于未来的科幻作品中，人类往往大脑发达，四肢萎缩，连性器都有些变形，变得更靠近肚脐眼，因为已经丧失了生殖的功能，只在淫乐时才动用，因此性器又称乐器。英国人不但喜欢探讨生命起源（达尔文），还乐于预测生命发展，按照斯蒂芬•霍金的理论，人类最终会进化到只剩下脑袋，或者退化到只剩下脑袋，人既然如教科书所演示的那样，由四足进化到两足，那么进化到单足甚至无足，变成无足之球，在平整的地球上四处滚动，那也是完全可能的。

也许你会以为，其他动物看到这样的情景，会感到恐惧吧，不，它们已经见识过恐龙的绝灭，巨蜥的绝灭，对人类的末日充满了信心，只待那一天到来，千百种动物会齐声唱起感恩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