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与达
(2009-04-15 12: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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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穷达归隐杂谈 |
分类: 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 |
附:小菜兄帖子
中国文人的“穷”与“达”
九天老弟近日宏文奇多,其中多有精品。比如系列作品《聊斋十论》,秉承了九天的一贯讽古论今的风格,借古之风,抒已意气,讲的是自己为人处世的哲学。字字珠玑、文彩飞扬自不待言,那是九天的底蕴和功力使然。使我更感兴趣的是文中观点折射出来观点、为人,诚然令俺肃然起敬。然最为体现九天风骨之作,小菜以为《政治与文化》一文最为典型。几次提笔想谈对这一宏文的读后的心得体会,却碍于最近实在没有谈经论道的心情,更是由于九天的原创过于博大精深,而最后把握不住而作罢。“其中有真意,辩时已忘言”倒是小菜老朽避而不答的真正的原因。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今天提笔作答,不敢谈商榷,只是在还欠九天的文债罢了。
九天老弟是中国文人的一个缩影,我想这样说并不为过。“我,一介小民,手无缚鸡之力,身无伏虎之能,上不能安邦定国,下无益世道人心。然对文化之渴求亦望攀附前贤。”-------这是九天老弟的自画像,但也无疑是中国文人自古至今的一种精神状态。这种精神状态用孟子的话讲便是中国文人的普世价值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只不过九天只是对前半句诠释得很完整,后半句引而不发罢了。好玩的事情来了,“独善其身”是一种积累,是一种准备,是一种人生处于不得志阶段的长吁短叹,当然也有一些困惑与无奈,更多会外在表现为一种愤世嫉俗和怀才不遇的感叹。一句话,“穷”是过程,“达”是结果,没有结果的过程,总会让人胸臆难平,总会让人食不甘味,于是如不得“兼济天下”总会让文人的“独善其身”失去了光彩与意义。
这样一说我能想象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便是九天同志自己了,他一认为我给他丢了几顶不堪重负的大帽子,说他愤世嫉俗实则是在发社会的嗲。我也能想象得到跳出来反对小菜老朽,对俺怒目相向的肯定还有那些古代贤人。这些人可能有嵇康,可能有李白,“在李白之后,柳宗元如是,苏轼如是,陆游如是……”,一代又一代文人都可能在为九天老弟鸣不平,评说着自己的高风亮节,颂扬着中国文人的一代又一代的独立人格,诉说着自己的洒脱超世的人生态度和抒发着视功名权贵以粪土的豪情。九天的慷慨陈词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好的代言:“(他们)在政治与文化的交锋中败北,却在败北中悄然成长,并且超越了政治。历史上无数的王侯将相,在世时风光无限,权势熏天,然千百年之后却湮没于黄土之中,与百姓何异?唯有李白之流,反而因为自己独立的人格魅力,自己绚烂的文字光彩而名垂千古。”看看,九天认为中国文人的最珍贵的价值便是“独立的人格”,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了。
果真如此吗?当然从结果看是如此。因为九天做为一个现代人为历史人物做总结当然会高屋建瓴了,一切自会光彩夺目。但我想如果九天如果站在这些古人自己的立场上来看,李白等人未必会感谢九天老弟。他们完全有可能认为,他们的“文字光彩而名垂千古”付出代价实在太大了,便是小菜所说的要“以自已的生命的枯萎为代价”,九天老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就从九天的几个人生偶象开始吧。先说柳宗元。柳河东由官至御史被贬为永州司马,便认为到了人生最穷困之际,即使是山川秀丽流水缠绵到了他的笔下也成了抑郁悲愤、思乡怀友之作;《永州八记》,虽被人称道为千古奇葩,然幽峭峻郁,阴冷凄凉的风格总令人感到人生的无奈与悲凉。从文学的角度讲,没有柳公的人生失意就会带来文学史的“失意”,但从柳公四十几岁就抑郁而死的结局上来看,这肯定不是柳宗元所要的人生。
再谈苏东波。“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当然不同凡响。人们知晓这以词风豪放见著于历史长河的文学巨匠,十有八九都是从旷世奇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了解的。我也有余秋雨先生类似的疑问,就是为什么一个僻远的黄州能给他如此巨大的震撼呢?问题很容易得到答案,与王安石的斗法失意后的苏东波也开始了他的不堪回首的痛苦人生。“出汴梁、过河南、渡淮河、进湖北、抵黄州”,一身疲惫、一片狼籍肯定就是他当时的最深切的感受。“越是超时代的文化名人,往往越不能相容于他所处的具体时代”,这是余先生的解释,也很可能是九天老弟的解释。但从心理学上讲,人越是穷困之时,越能以发出超出寻常的绝唱,“长歌当哭”,就是苏轼排解心中忧烦的方式吧。当然你仍然可以从美学的角度探讨这种成因的的合理性,甚至于可能会有不少后人会庆幸于苏东波会有这样的苦痛的经历------否则苏也很有可能“在世时风光无限,权势熏天,然千百年之后却湮没于黄土之中”了。
可这也是苏东波要的人生吗?人们很不情愿地想起苏东波一贬再贬之中,他本人总不能忘怀面向京城的方向,祈祷圣主开恩将其召唤回去的渴望心境。这是一种多大的煎熬!
至于白居易就更加直接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已经将他自已对人生穷顿所带来的悲苦之心声一展无遗。“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香山居士甚至没有柳宗元的诗意,把被贬之地直接形容无法容忍的阴霾之地。将一歌女视为自己的风尘知己,与她同病相怜,写人写己,哭己哭人,宦海的浮沉、生命的悲哀,全部融和为一体,对待这种境地,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已经足够。
最后说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李白一生中最能证明他自已对这句名言践行的牛事便是让高力士脱靴,让杨国忠研墨了。然而在小菜看来,这些文人中最心口不一就这位李太白了。有诗为证: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就是李白的名篇《清平调》的后两首。写这么香艳得近乎淫词湿滥调的诗是写给谁的呢?原来是逗唐玄宗的爱妃杨玉环开心逗用的。我们都知道李白还有个别称叫李翰林,那么这个翰林学士是个什么官呢?上网查了一下,这翰林学士始设于南北朝,唐初常以名儒学士起草诏令而无名号。至唐玄宗时,于翰林院之外别建学士院,选有文学的朝官充任翰林学士、入直内廷,批答表疏,应和文章,随时宣召撰拟文字。说好听点的是皇帝的御用文人,说不好听就是逗皇帝开心的。这样说来李白与杨贵妃对于李隆基来讲都是妙极之人,只是各有各的用处罢了。
您还能说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吗?他是小的权贵看不上眼,大的权贵的臭脚还是得捧得紧咧。
至于“脱靴研墨”的事,与其说李白有性格倒不如说是皇帝有大量-------没有李隆基在那罩着李诗仙,高力士脱靴,让杨国忠研墨的事大概就不会出了。九天老弟经常喜欢举严子凌的例子,其实每每看到这个说法时,小菜总没觉得是严子凌是“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倒是觉得此事甚显光武帝的高风亮节,子凌同志过于矫情了。
说到这里,小菜估计九天的鼻子已经气歪了。
小菜之所这样讲,无外乎想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文人的核心价值观并非是追求独立人格,追求自由闲适,而是在“独善其身”之后,拚着命的要“兼济天下”。所用例子虽说是有失偏颇,但只是要证明这个问题罢了。
于是还是回到了那个问题,就是中国的传统中,文化从来都是为政治而服务的,做为文化物理载体的文人也绝大多数是为了追求政治做为终身的追求的。中国古代文人几乎都要去当官,走仕途,中国古代文人与政治有着深广而持久的联系。
一言以蔽之,中国文人学习文化,传承文化都是为了“出世”,为了作官。这当然是文人的主观愿望,但客观上是否允许那就讲不清楚了。于是就会出现“穷则独善其身”和“达则兼济天下”的两种状态,一是为了政治而准备,为隐性状态;一个实践政治,为显性状态。
屈原,嵇康,李煜,李清照,曹雪芹,皆为厄运所造就,但不是他们真心向往的,而是客观造就的。那么“在李白之后,柳宗元如是,苏轼如是,陆游如是……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在政治与文化的交锋中败北”,却在败北中更加燃旺了对政治的渴求之火。历史上无数的文人骚客,入仕时风光无限,权势熏天,然落魄后无不顿足摧胸,抑郁求转,与百姓何异?至于有李白之流,在困顿之中成全了自己绚烂的文字光彩而名垂千古,则实在是意外之喜。“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但这是客观造成的,并非文人们的主观追求。“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等等,只是一种无奈的表示罢了,并不是文人们真的内心所想所思。
PS:这次我和九天好象换了个角色,我变成愤世嫉俗的九天同志了。这没办法,谁让您把正方的位罢先行占去了呢,小菜俺只好处于反方的角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