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武侠小说

 

 

 

人在江湖

  

  

熊明国 

 

 

 

 

 

 

 

一

父亲临终前，把沈飞叫到床边。那时的父亲“病”得奄奄一息，两只眼睛里连一点火星也没有。他的嘴一张一张的嚅动，非常吃力，想说什么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飞往前凑了凑，跪在床边，大声地说：“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哩。”

父亲却用手朝我腹部方向指着，随后又朝桌上的飞刀指着。嘴一张一张地嚅动，却仍然什么也说不出来。管家会意，端来笔墨纸砚，掀开纸，磨好墨，递到老爷面前。

父亲再次用手朝腹部方向指指，又朝桌上的飞刀指指，使劲地抬起那失去力气的手，写了两个字：仇人。

沈飞和床前的众人面面相觑。但很快沈飞便明白过来，大声地说：“爹，你是说杀害你的仇家肚子上有你的刀伤？”

父亲把手放回床上，嘴往上一张一张的嚅动，闭上了眼睛。

远边的天空响了几声惊雷，院里的梅花，在雷声中片片飘落。

在晨光飘洒的时期，母亲就把沈飞叫到堂屋，用自己的目光告诉自己的儿子，沈飞父亲的死因。原来父亲是在去华山武林大会路上死于两个黑道武林人物之手。听到这个消息，沈飞犹如晴天霹雳，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父亲是一代宗师。

母亲取出父亲墙上的刀，把它双手递到沈飞面前，说：“这把刀已经过你父亲祖上三代人风吹雨打，它是一把天下无敌梅花刀，一旦梅花刀沾满鲜血，只须轻轻一挥，鲜血便如梅花般飘离刀身。”

沈飞看着母亲手里的飞刀，认真聆听着。

母亲进一步补充道：“梅花刀在每个清风明月的夜晚，它会自己起舞，它所舞的每一个刀法，都是西塞边关梅花宝典的绝技。梅花刀一旦出鞘血光四溅，刀光过处，寸草不生，树叶落地，人头不保。”

沈飞在接过梅花刀的时候，触摸到母亲冰凉的手指。

母亲告诉他：“刀上已有九百九十九朵鲜血梅花。”

沈飞便痛下决心。

她希望杀夫仇人的血能在这刀身开放出一朵鲜艳的梅花，母亲于是又对儿子说：“记住，肚子上有梅花刀伤的人便是你父亲的仇人。”

沈飞肩背梅花刀，走出茅屋，一轮红日在遥远的天空漂浮而出，无比空虚的蓝色笼罩着他的视野。置身其下，使他感到自己像一只灰黑的麻雀独自前飞。

在他走上大道时，不由回头一望。于是看到刚才离开的茅屋出现了与红日一般的颜色。红日的火焰贴着茅屋在晨光和晨风里翩翩起舞。在茅屋背后的天空中，一堆早霞也在熊熊燃烧。沈飞那么看着，恍恍惚惚觉得茅屋的燃烧是天空里掉落的一片早霞。沈飞听到了茅屋破碎时分裂的响声，于是乎看到了如水珠般四溅的火星。然后那堆火轰然燃烧倒塌，像水一样在地上洋溢开去。

沈飞转身沿着大道往前走去，他感到自己跨出去的脚被晨风吹得飘飘悠悠。大道在前面虚无地延伸。母亲自焚而死的用意，他深深地领悟到了。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已无他的栖身之处。

 

 

 

 

二

肚子上有刀伤的人便是父亲的仇人。父亲和母亲死前道出这个线索，在沈飞后来无边无际的寻找途中，如山谷里的回声一般空荡荡。据母亲讲，父亲被仇家杀害那天先是中了剧毒，五脏六腑立即休克，很快四肢无力，连拔梅花刀的力气都没有，只脚底装置的一把飞刀击中仇家腹部。父亲母亲死前并未指出这个肚子上有刀伤的人现在何处，只是点明他存在的这个事实。因此沈飞行走在江河群山、集镇之中寻找，便显得十分渺小和虚无。然而正是这样的寻找，使沈飞前行的道路出现无比广阔的前景，支持着他一日紧接一日的漫游。

多年以前，沈飞成天所接触的那一些“清晨即起而扫”的朱家家训以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诸子百家文，从不知道江湖的事。而今，沈飞人在江湖，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大，人原来这么小。

沈飞已经忘去了自己所去的方向，从母亲追随父亲自焚之后踏上的那条大道那一刻以后，方向不再指导着他。他像是飘在大地上的风一样，随意地往前行走。他经过的无数村庄与集镇，尽管有着百般姿态万种风情，然而它们以同样的颜色的树木，同样的形状的房屋组成，同样的街道上走着同样的人，同样的人经历着同样的七情六欲。因此沈飞一旦走入某个村庄或集镇，就如同走入了一种回忆。

这种漫游持续了一年多以后，沈飞在某一日正午的时分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出现，在他的漫游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此时的十字路口在正午里接待了他。

天气正值晚秋，凉风习习。沈飞抬头望天，正午的阳光洒在沈飞的身上，象无数细碎的针，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的视野模糊不清。

沈飞收敛了视线，打量这个重复了无数次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边上有一棵古槐。古槐上面搭了一个鸟窝，古槐下面有一个石桌，石桌旁边坐了一老一少两个人。他们正在下棋。老的面目和善，目光灼灼，精神矍铄；小的童子不过十三、四岁，黑亮的眼睛透着机灵。沈飞方要走过去凑凑热闹，才发现那一老一少的棋子不是摆在石桌上，而是浮在两个人面前。一老一少的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杀着招数，却没见两人用手动棋子，那棋子在两人面前无形地飞来飞去。一老一少的嘴里越说越快，越快越猛，越来越看得沈飞眼花缭乱。最后，童子大叫一声“长龙摆尾”，老人大叫一声“蛟龙出海”，棋子刷刷刷飞上古槐树顶，而后一颗颗次第落下，落在石桌上，自然地叠成两堆。这时，听那童子拍着手欢快地叫道：

“爷爷，你又输了。”

那老人摆摆手，微笑着，平易和蔼地说道：

“是，小算子，爷爷又输了，爷爷老了。”

童子听了，更加欢快地拍起来，要去拔老子的胡子，说是事先说好的，爷爷输了要被拔一根胡子。那老人，一点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让童子过去拔。

正当童子要拔的时候，从一条路上传来一女子声音：

“小算子，不得无礼，爷爷是让你的。”

沈飞循声望去，见是一三十多年龄的女子。那童子听到女子的话，立即停下了手，叫着妈妈跑了过去。老人仍坐在石桌旁笑呵呵的。

沈飞转过身，准备踏上十字路口的一条大道，却听见那老人的苍劲有力地话随着人过来：

“少年肩上的可是梅花刀？”

沈飞马上警觉起来，心想这人也太神奇了，怎么知道我背的是梅花刀。只听老人又问道：

“少年就是武林盟主日月神教沈云峰的公子？”

沈飞蓦地愣住，两手紧紧抱住梅花刀。人在江湖来的第一次血腥格斗也许就在眼前，只要老人承认是杀父仇人，或者上前抢梅花刀，梅花刀就立即出鞘。

老人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居然温和地问道：

“公子可是去寻找杀父仇人？”

沈飞忙不失地地点点头。他真想有一个人告诉他谁是杀父仇人，他可以早一点报杀父之仇，让杀父仇人的血能在这刀身上开放出一朵新鲜的梅花，然后结束漫游。父亲的痛苦而死和母亲的自焚而死清晰浮现在沈飞眼前，可是寻找这么多时间来，依然无法知道凶手是谁。

“你可以去找两个人。”老人缓缓而说。

“他们中间任何一个都会告诉你杀父仇人是谁，一个叫白石道长，一个叫黑针大侠。”老人说完，背身踏着稳重的步子而去。那边，女子和童子正招呼他回去吃正午饭。

沈飞神情大振，漫游来第一次心情舒畅地踏上十字路口的一条大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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