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棵杨桃树又该修剪了。这树长起来特别快,而且没有什么空间感,用绘画的语言来形容,就是缺少疏密关系,分不出主次,枝和叶互不相让,好像是两家人住到一套房去了,又不肯和谐相处,明里暗里对抗着。要是有一场大雨,就听到树叶将它隔阻在半空的声音,像是小孩子拿着一张包装用的塑料膜在捏上面的泡泡玩。那种感觉对有强迫症的人来说,总是有些不透彻的硌应。上个周末就把杨桃树恶狠狠地截去了一半,小院瞬间就亮了。然后便是一场耍酷的暴雨,连续下了几天,终于又能听到雨水落在地面的噼里啪啦声了,心就爽了起来,浑身都能感受到大地与天空对接后沁出的那股清澈。
很久很久以前,我家在桂林住了几年的平房。平房的前面倒是没有大树,但是到了雨季,就会觉得植物无处不在。那些植物是被雨声带来的,像在空气中狂飞疯长,头顶和脚底都是它的呼吸。好的雨声一定是绿色的,听起来也干净。这种干净到了傍晚,就会幻化出一圈幽蓝的湿气,将人全方位地包住,营造出特别好的陪护感,更不会有酸文人说的寂寞。后来住进楼房,发现既不能听到雨水打在屋顶,又感受不到落地时的那种欢欣,只能捕捉到它降落时的一点速度,像收音机里的短波信号,不清晰还杂乱,嗖嗖地就过去了。这种短暂的半截气象,让人无端地体验着光阴的焦虑,作为一个存心要使自己快乐的人,很难在这环境下踏实地坐着,所以暴雨与人的交集,总有些末日来临的慌张在里面。这个城市只要连着几日暴雨,就会从每个路人的脸上看到心智上的忙乱,丢了魂似的,一点诗意也没有。我想这和人们居住在高楼里有很大的关系。
下乡插队的那两年,最爱看农夫头顶着荷叶在雨地里奔跑。那种高兴并不是因为水与身体的分离,而是用最简单的方法找到了一种雨声收集器。滴落在头上的雨声被放大了,听上去特别空阔,这种空阔很自然地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心有着落,自然就闲了下来。城里人以为乡下劳作的人不会心闲,其实是误读,人家自有办法调剂农耕的疲累的。这是种田人的一点福利。都市的高楼里,怎么可能听到真正的闲雨?
王维说“人闲桂花落”,其实闲得花落没什么难度,“人闲雨声落”才叫真本事。
又想,终有一天,连乡下人也抛弃了雨声,这雨该没地方落了吧。落不下的雨会去哪?在天上四处流浪?反正我要是雨,就把自己藏在云里,看着地面的人们怎样跳着大神呼唤着我的名字,轻轻渺渺地笑着。太平盛世,谁还没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