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朋友的农庄吃炒土鸡,需要有人来生柴火,我说我来。
你行吗?
试试看吧。
三下五除二。火啪啪地在灶膛自得其乐,把人带回近四十年前的时光。
火在灶里的样子有一种全息的舞台感,烧得人特别安静。如果是夏天人很容易就烧虚了,浓烟散去好一会都显不出形来。插队那会,烧柴火是我最愿意干的活儿,即使现在打出这几行字,脸上还有窜动的灼热。
砍柴却是苦差事,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山上。山上有水库,我们习惯叫大坝。砍着砍着柴,几个女生就说要去看大坝,我觉得这是不错的放松,也要一同看,女生就吃着笑说你不能看的,提了裤头匆匆往大坝方向的草丛里钻。后来我们一律把这种事叫成看大坝。男生拉尿时,那是真看,对着大坝站成一排,行刑队似的,草沫子打得乱飞。现在想想那坝是啥样,早没印象了,但是女同学看完大坝后的清爽还是很明亮地能从脑洞里调出来。
砍柴时总是贪心,根本不考虑负重的能力,等上了肩往回走就知道苦头了,一路败兵似的减去身上的累赘,回到村里肩早就空了,只拖了两根树头回来。这当然是很划不来的劳作,几次之后我们再也不去砍柴了,用米和邻村的农民交换。那个村叫什么大名我忘了,就记得因为柴火富余,被我们叫作柴火村。柴是顺着水渠从山上放下来的,流到村里再捞上来,晒干后堆在院子里,每家每户都支楞着那种黑黑的杂树枝,从院子外看进去像一片枯萎的秋天乱在那里。我们拿着米袋往柴里钻,直到钻出主人,各自往后一站,中间就亮出杆秤来。6斤大米能换100斤柴,这样多的柴颠回村里是不觉得累的。
赶墟是大事,因为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所以三天一墟改成五天一墟,然后是每周一墟。去墟上最大的快乐当然是能吃到桂林米粉,比市里便宜多了,素粉才5分一碗,有卤肉的1角。然后买些猪肉回来炼油。到了冬天可以带几块猪皮回来做皮冻,隔夜熬很大一锅,小心盖上锅盖,压上砖头。即使这样还是会发现总有聪明的耗子将砖头挪开,比我们更先品尝到皮冻的美味。那会也不讲究,将皮冻上耗子动过的那层刮去,下面的照吃不误。多年以后我想重温皮冻的做法,放在冰箱里怎么也成不了。人说你肯定是没熬够时间,于是慢火熬足,仍然不冻。人又说你肯定是先放盐了,盐会破坏它的胶质,于是淡熬,还是未果。人又说你会不会冻的温度不够,人又说你会不会冻过了,人又说一定是皮不好,现在的猪都不知吃啥长大的,皮缺少胶质,人又说……终于放弃。
吃皮冻毕竟是奢侈的日子,每周才有一次,平日就用柴火炒大白菜。白菜炒得好时满嘴都是火的味道,这当然得高手才能掌握。我们总是觉得菜不够下饭,为了撑足那个该死的胃,就得往菜里放很多的辣椒酱。辣酱是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够辣是好吃的唯一标准。有时一锅菜炒下来,光辣酱就放了半瓶,整个锅都是红的。
改善伙食是需要面对的现实。发现农民家晒的干红薯苗很有吃头,既可以炒干辣椒也可以炒新鲜辣椒,或者辣椒酱,总之是百搭,怎么炒怎么好吃。起先是跟农民要,后来试着自己晒,可惜还没晒成就赶上了高考,都忙着回城复习功课,红薯苗就晾在屋顶日晒雨淋。有一天回到村,偶尔发现它们还在,都已经泥化。
火的味道其实就是辣椒的味道,辣椒的味道就是全部食物的味道,食物的味道就是1978年的味道。
1978年晾在屋顶,余烟枭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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