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我躲进一家有冷气的超市里顺便买点儿东西,然后看外面那些走动的人。夏天的人虽然穿得少,却有一种很臃肿体量,撞在路面尘土飞扬。我觉得这场景很像尤内斯库的那个荒诞剧《犀牛》开头的一幕。
有一个女的在叫:噢,一头犀牛!快来看,一头犀牛!
认真地往外看,当然没发现有什么犀牛,那是尤内斯库剧中的女店主发出的叫声。这叫声第一次穿入到我的耳朵里还是八十年代初的事。后来在炎热的夏天,我不止一次地想过,人要是变成一头犀牛,会不会就没有这么怕热?我是个怕热的人,在七八月最难熬的日子,我会把几个房间的空调通通打开,然后等着看窗外会不会也出现一头犀牛。
犀牛是一种颇具内涵的动物,沉稳大度、不卑不亢,看上去有学问和教养。有人嫌它长得丑,像个糙老爷们,我不同意这种结论,我觉得它里里外外都透着绅士的风度。
五年前我和北师大分校一话剧社的同学搞了台酒吧话剧,将《恋爱的犀牛》弄到朋友开的咖啡馆里演出,前后玩了一个月。这之后犀牛就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不过那次玩得还算开心。好玩的事不一定得有很多人来参与,有那么一两场,观众席上就七八个人。这时我会注意他们每个人的反应。我觉得他们看上去都像在进行一场恋爱。
犀牛不大符合人类的主流审美,尽管它体形如此之大还只以食草为生,对别的物种几乎构不成任何伤害,仍然没有引起人对它的生存状态的足够重视,在它尚未来得及列入保护动物的名单之前,便草草告别了中国的生态圈。
没事翻翻《山海经》,这里面也有疑似犀牛的记载,就是在“海内南经”紧随桂林八树之后,出现了“兕(读四)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兕兕西北有犀牛,其状如牛而黑。”的描述。这里的兕有人说就是母犀牛。当然也有人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只是类似犀牛的生物。且不管它是不是,中国曾经有犀牛这点是无争议的,至少在上个世纪初,西南地区还有过亚洲印度犀、爪哇犀和苏门犀的身影,不过它们的牛角实在是招人喜欢,所以这些物种最终都消失在猎人的枪声里了。
在捕猎犀牛的猎人中,最著名的要数大作家海明威,不过他倒没有提着猎枪来中国,去的是东非的肯尼亚,在那里,他曾一次捕获了三头狮子,一头水牛和二十七头别的动物,这“别的动物”里就有老实巴交的犀牛。好胜心很强的海明威显然要想在猎杀犀牛上也争个第一,可惜他的那只犀牛的牛角不如同伴的大,这让他妒忌得几乎要和人家翻脸。这种小肚鸡肠连他的老婆波琳也不得不劝说他,请尽量表现得像个男人一些。
在中国只有一只犀牛顽强的活了下来,不过它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这只犀牛原来是天上的一位神将,玉皇大帝派它下到凡界来教人们过一种守规矩的文明礼仪的生活,但是它的定性不够,自己先被花花世界扰乱了心境,传达错了玉皇大帝的旨意,将“一日一餐三打扮”说成了“一日三餐一打扮”,天帝大发脾气,将它罚下了天帝,犀牛一到晚上就老是抬头望月,思念天宫。天长日久,不知是不是无意间惮悟到了什么,最后竟然成了国学大师,“犀牛望月,月形入角,特因识生,始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见《关尹子·五鉴》)好歹也被人记住了,这样后人在考证自然史时,中国的犀牛仍然可以露一露脸儿。
后来它走上国内舞台,成了恋爱的异类象征,已是大半个世纪后的事了。不过它更大的名声显然来自于法国人尤内斯库更早的剧作《犀牛》,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荒诞派作品之一。
在这台话剧里,法国某座城市的人们遇上了麻烦,他们中的许多人纷纷变成了犀牛,其余那些没变成犀牛的人先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丑陋的动物,后来这种心态随着犀牛数量的增多在渐渐改变,没有变成犀牛的人终于焦灼起来,他们发现只有处于大多数中的存在感才是安全的,并且开始接受变成一只犀牛也不错的这个现实。
尤内斯库这人心里挺孤独的。还有其他那些恶毒的荒诞派,贝克特,阿达莫夫……他们的内心其实都很孤独。用一种非逻辑的故事开掘人的本性。谁在这样的呈现面前都会变得神经质,它确实和我们理想中设计的状态太不一样。
仅就这点,我也认为犀牛还是外国的比中国的牛。让犀牛谈恋爱,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
不谈恋爱,还怎么繁殖呢?
直接交配呗。生物学的意义分析,这是最具效率和最有内涵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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