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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画家老吼（一）
郑锦周
一
老吼坐在正在创作中的风景油画前，我坐在他身旁，两人之间放了一张茶几，我俩品着茶，眼睛瞄着画，不紧不慢地聊着天，突然，老吼停止了言语，身子往前凑去，盯住画布上的一片枫树林仔细端详起来，许久才坐端身子，可是，眼睛依然盯着那里，一只手轻轻捋着蓬松的帕瓦罗蒂式的头发，两眼眯缝着，回忆的柔情在同样如帕瓦罗蒂式的圆润光亮的脸上慢慢荡开。
我好像被老吼忘记啦。
我知道老吼又陷入了那段记忆当中，我太了解老吼了，这个膀大腰圆的留了络腮胡的大汉，内心的情感极细腻，当然也极丰富，才思也超乎一般人，谁都无法预料生活中的哪个瞬间，哪些事，会惹得他的敏锐的心思躜起来，将张狂画家的张狂激情点燃，当然，我是非常愿意在老吼的情绪被点燃的时刻，恰好待在他身边的，那样，我就可以领略这个时候老吼的表情和言谈举止了，那是跟平常很不一样的，至于怎样的不一样，嘿嘿，你懂的。
我没有打搅老吼
只是静坐一旁，夕阳的余辉依然明亮，给画室罩上一层迷人的玫瑰色，我看见老吼的嘴角往上微微一挑，一丝微笑挂在了脸上。我轻轻咳嗽一声，老吼这才醒悟过来，冲我咧咧嘴，用手指着画面上的一片枫树林，不好意思，这片枫树林是我从一幅写生风景画上搬过来的，记得当时写生时，就是这片枫树林，让我想到了很多，你知道吗，我所谓的作为画家应该持有的山水有灵的想法，正是在画这幅画时形成的。
我说这个我知道，那幅画我见过，哈哈，你当时解说画这幅画的见闻以及心得时，那个夸张的表情我还历历在目啊。
老吼的身子往座椅后背上一靠，仰着脖子笑起来，而后头紧贴着后背，将脸扭向我，唉，我是个二律背反的唯物论者啊，平常只相信生命有灵性，什么山啊水啊的只是物质的堆积物，可是画风景时，我总是要违心起来，命令自己将写生的对象，那些山水视作有灵物的对象来看待，这不是很矛盾嘛。
我说这就是人的局限性或者说是人的理性认识的辩证性和经验界限互相冲突导致的结果吧，当然，写生时，面对大千万物，认为它们都是有灵性的，这对画家画画时的心态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二
这时门铃响了，紧接着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女孩声音，老吼，开门。
我向大门撩了一眼，又满脸狐疑地朝向老吼，我知道，此时的我，脸上一定挂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问号。老吼将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在我和他之间的一个小案子上，上面放着椭圆形的调色板，几只沾满油画颜料的画笔搁在调色板上，放好茶杯后，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侄女，我去开门。
老吼拨开椅子站起身，我勾头看手机上的微博，听见他一声叹气，唉，这闺女真麻烦，又来缠人了。
自己的侄女找上门，指不定有什么事，老吼这是怎么了，竟然不耐烦了？我抬头看了看老吼，心里立刻释然了，老吼的叹气和厌烦，原来是个虚假的赝品，跟假钞一样不可信，那光色肥沃，胡须丛生的脸上分明堆满了挺暖人的笑容，心里不由地噗嗤一笑，好一个言不由衷的家伙啊，又一想，人家的侄女来了，指不定有什么不便我这个外人听的家事，咱就不要妨碍人家了，开步走吧，于是对老吼说你有事，我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聊。
老吼回过头伸手做个下压的手势，没事，你坐着，你不是说晚上要请我吃烤肉吗，怎么，舍不得了，想借着这个茬赖掉吗。
我的娘哎，吃个烤肉算得码子事嘛，我至于赖吗，你这不是不方便吗，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
老吼根本不听我的，手冲着我朝下有力地一按，意思让我坐定，这才打开了大门。
嗨，一个二十来岁的俏丽清纯的女孩尖叫一声，举着蜷成猫爪状的手，鼓着腮帮子，从门外一个蹦子跳进了屋内，在老吼面前做出挠人的架势。
老吼身子往后一躲，怪嗔地说，看你，疯疯癫癫的。
侄女小嘴一撇，神情自得地撩着大步，从老吼身边走过，走向画室另一头摆放着沙发的地方，如果说画室是系着老吼的命和事业理想的地方，那这几张沙发，即是他招朋邀友，纵论艺术，或者乱侃大山的沙龙。侄女走到沙发中间的茶几前，从紫檀木雕刻的硕大茶具的托盘里提起个大紫砂壶，往一只空杯里倒满茶水，端起来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然后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刚要擦嘴，看见了坐在画架旁的我，赶忙用纸巾在嘴唇上快速一抹，然后垂下手，中规中矩地向我浅浅地鞠了一躬，叔叔好。
我笑着说你好，小倪同志。
咦，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姓倪？
我指了指老吼，我知道你叔叔姓倪，自然知道你姓倪了。
老吼冲我眨眨眼睛，你看我这个侄女，是不是有点不着五六啊。
嗨，小叔，不带这样的，当着客人的面埋汰自己的亲侄女，小叔不地道。女孩娇嗔地拿眼睛剜了一眼老吼。
老吼仰着脸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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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9 18:2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