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某天早晨,人顶着雪花向东走。
大前天的那场雪,曾让水泥房子干树枝子柏油马路的城市彻底变了样,成了雪房子雪树枝雪马路雪人行道的白雪洞天,大人们舒畅地摸着胸口做最深的深呼吸,孩子们欢天喜地堆雪人。后来,前天下午天继续阴着雪却停了。再后来,就是前天晚上和昨天早晨天又下起了雪,人早上出门买早点,漫天飘着零散的雪花,马路和人行道上的积雪已经结成了冰,街上不多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好像已经失去娱乐雪天的心情,也不能像天晴时或急或缓或目不斜视那样行走,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在人行道上蜕变成企鹅,不是人蜕变成企鹅,是人的衣裳和动作蜕变成企鹅的衣裳和动作,人被鸭绒棉太空棉这个毛那个毛的冬衣冬帽包裹得圆咕隆敦,一双臃肿的裤腿谨小慎微地在冰面上交错地比划,肥胖的胳膊在身体两旁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合,和企鹅翅膀一张一合的样子差不多,主观上这是人为了给下一步寻找最稳妥的支点,客观上让人看去就像企鹅。
像企鹅的人,终于给自己找了个垫背的,人自己狼狈,可是身边的汽车不是比自己更狼狈嘛,汽车不再风驰电掣让人望尘莫及,汽车变成了比企鹅还胆小的蜗牛,以至露出赖在冰面不想走的模样,但是它的蛮力再大也扭不过司机轻轻踩向油门的脚力,它只得继续战战兢兢慢腾腾地挪动脚步。人看了,兴奋地想用咳嗽试探一下,他设想那些带轮子的家伙听到咳嗽后,会慌张地伏下身子蜷缩不动。
昨天中午,人外出办事,雪已经早在接近中午时候停了,整个下午天不再阴沉,云变得又高又白又亮,大有离开人的这座城市远走他乡的意思,可就是一直没有离开。不过处在阳面的冰在中午时候就开始软化。
今天早上出门,人看到外面又飘起雪花,就做好用企鹅姿势走路的心理准备,并且还想看到汽车蜗牛般爬行的窘态。人拐出了家属院大门,就知道汽车不可能再是蜗牛了,因为马路上的冰大部分已经消失,马路露出了银灰本色,橘黄色的中心横道线清晰可见,横道线对面一侧马路上的汽车“呼隆”一声骄傲地驶过去,横道线这方一侧马路上的汽车“呼隆”一声闪电般冲过去,带起的风贼冰贼凉,刮得人的脸颊耳朵脖子生疼,人赶忙将脖子埋在太空服鼓鼓囊囊的衣领内,用手捂一下脸颊捂一下耳朵,再不理会汽车,因为风驰电掣的汽车让人回到了望尘莫及的位置,人就瞅瞅留在道牙边的残冰,再展望马路,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知道是环卫工人们趁多数人睡觉的功夫,将马路上的坚冰铲除的。
雪花尽管还在飘飞,不过是这几天最不密集的雪花,天还阴着,不过是这几天最不阴沉的天,显得更高更白更亮,这使雪花看去格外晶莹可爱,可是,漂亮的雪花显然失去了往日力气和密度,无法气宇轩昂地立在树枝,给城市扎道雪树银花的好景致,它们方将干树枝打湿便滚落到地上,也无法将路面铺成白雪大道,只将柏油马路浇得湿漉漉,让楼房和行人倒影立在其中,车轮飞驰过去,碾得倒影龇牙咧嘴碎成一片。
不管这是不是实景加幻觉,人就走在人行道上向东走,越过东方红广场东口十字,到前面一家大型书店去。
人行道上的积雪寿命比马路上的积雪长,不过,人行道上的积雪快要稀烂如泥,而且脏得灰头垢面,让人看了感到郁闷,但是人无论如何得踩上去,这样才好迈出下一步。踩就踩吧,万物引力定律让人的脚落在地上不是仅让落在干地上,还得落在水地雪地冰面上,于是人继续向烂泥般的雪浆踩去。雪花还像出门时一样,继续前赴后继地从天而降,有些落在大马路上很快消融,有些落在雪浆上很快沉沦,只有落在树窝,草皮,道牙残雪上的雪花才立住脚。
人走着,暗自为雪花叹息,可是最主要得为自己的“命运”揪心,因为人行道上的雪浆下面处处藏着冰面,如果粗心大意保不齐脚底一滑,人失去平衡,备不住会像雪花一样飞翔起来。在所有的下雪天,无可争议的实事是,经常能看见人肥硕而笨拙的身影忽然飞翔起来。不过,人的飞翔都是半途而废,不会有真正的飞翔,这一点人连鸡都不如,他顶多在半米高的地方乱晃乱蹬几下胳膊和腿,就惊慌失措地落向地面,重重的,其如此唐突的飞翔,会让城市尴尬脸红,让旁观人讪笑,跌交的人更不必说,这能算是他人生最狼狈的降落了,其绝望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想赶快爬起身来,又恨不能将脸面遁入地下1200米,让旁观者和旁观者的讪笑像空气一样散开。
人更加小心翼翼地走路,南来北往的人们都小心翼翼地走路。雪花坚定地扫在人的心思外面的脸颊上,有点痒痒的。
人终于走进了目的地——东方红广场东口十字东面的一家大型书店,这里和让他身体蜷缩精神紧张的冰天雪地有天壤之别,人满意的往前走几步,一个猛子扎进去,扎进了成排成排的知识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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