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我觉得“无我论”好笑的另一个原因,在我看来,它太像是一句废话,说了没什么意义,不说完全可以,(比如每一个数学家都是标准的无我者,你从数学公式中根本看不到什么自我,但数学家从来不说自己是无我的,好笑的是,反倒是一些宗教家在那里谈无我,即使他们谈的都是很个人化的观点),交流、谈论与思考的意思里,就包含着主体、客体与分辨,这是一种人类发明的议论事物的精致而有效的方式,在一个细菌那里,这个世界更可能是无我的,对于植物,也可能是,对于一块石头,可能性就更多了,一块石头有何本质?那本质当然是人类为了认识它而强调的某种特点,这是不言自明的,生命演化到人类这样复杂的系统,依靠的就是“假名安立”,说到回归简朴,甚至回到“太一”,或是回到“太一”再往前的某种无本体的神秘往昔,就像是有人非要去北极之北逛一逛一样,是无甚意义的,或者是某些精神发展比较剑走偏锋的人的奇特的精神要求,这要求我能理解,人们喜欢精神上的止息,一如喜欢精神上的活跃,都是个人趣味而已,我相信,此中并无真理可寻。
在我眼里,一句话,最好是由某一个人说出的,这样易于分辨,无主体的哲学是非人的哲学,那是神学,而神学嘛,很难叫我相信,“刚才上帝启示我想到”这句话在我看来太不时确了,到底是上帝想到的还是你想到的?更何况,一句话的真正来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绝不是可以随便说清的,即是这样,何不说直接说“我想到”?这与我讨厌佛经在每一段话前加上“如是我闻”是一个道理——直接在前面总的加一句“这本书讲的都是佛陀言行录”就够了,不必强调——古印度人的特点就是罗梭。
我相信,除非为了达到一种特殊效果,一般来讲,“每一句完整的话都潜藏着一个主语”,这是属于人类原始思维的基本特点,虽然这主语严格地分析起来有点模糊不清,可是,它总比真正的模糊不清叫我觉得舒服一点,正如说到牛顿三定律,我更愿意把它看作牛顿的发现或观点,而不想把它看作一种无主体的天启,或是什么一定历史时期人类思想的总结,从后面一种层面谈问题很容易流于空泛。
“更神圣”、“更偶像”、“更真实”,“更可信”这便是宗教书里时时刻刻提醒人们注意的,其实它提醒人们的只是“更权威”而已,当然,我要问一问:谁更权威?是那一个有主体的人类个体,还是一个无主体的所谓“神圣者”?中国古代君王向来认为自己的权威是神授予的,宗教权威也是同理,电视上播过一纪录片,里面有一印弟安酋长天天早晨起坚持祈祷,拍片的导演问他为什么,他说如果他不祈祷,太阳第二天便不会升起来,导演让他试试停一天,他就是不听,任务重大啊,可不敢轻意冒险,这便构成了人为的无法检验的情况,我相信,宗教信仰在本质上便与那位酋长信仰一样,一方面,它可能会提升某人的意识,使之更加超然,另一方面,也可能只是一种画地为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