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北京，与日本丰田汽车公司的社长张富士夫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虽然多次提到了“WTO”，但张富士夫一再表示，中国入世成为既定事实，并不会立刻改变丰田在中国的发展方向。
“因为我们的中国战略，早就把入世这个必然会发生的变化考虑进去了”，他的眼神藏在镜片的背后。

一

    几乎所有的跨国公司，都不会把它能在中国入世前就做好的事，揣在怀里，非留到“入世”这个时刻之后再拿到桌面上来。丰田也是一样。

大概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记者与丰田公司一位叫林南八的理事有过一次交谈。随行的丰田管理人员，对这个消瘦的老头儿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尊敬。据说他是现在最权威的“丰田生产方式”专家。这种生产方式享誉世界，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制造业生产线的效率并降低其成本。但最好的，往往不是最适用的。丰田在全世界推广这种管理方式，能够学到其精髓的，不过寥寥数家。

林南八到中国，就是来看“丰田生产方式”的中国版本是否成功。在天津、沈阳这两个主要的合作基地，中日双方的管理人员多年来尽了极大的努力，推广“丰田生产方式”。林南八说，“看上去他们做得不错”。我听出他并不太满意，但他不想让中国版本的执行者们泄气。管理并不仅仅是一种组织方式，它有时候还是文化。跨国公司可以迅速地在一个国家站稳脚跟，但它不可能简单地复制一个来自本土的奇迹。

丰田在中国的整车项目，一年多以前才获准在天津开工。比之大众、通用，脚步晚了不少。但丰田人不这么看，他们一直认为此前陆续在中国做成的二十几个零部件合作项目，都是极好的铺垫。

事实证明，这种慢热式的合作，有着一种独特的后劲儿。张富士夫说，我们在零部件领域来得并不晚。既然已经能在天津生产最先进的A8发动机，我们就等于为很多车型的上马做好了能力上的准备。

林南八说过，“中国的一线工人，似乎对‘丰田生产方式’中的苛刻要求总是不太适应”。其实，林南八也好，张富士夫也好，可能永远看不到在中国出现一种彻头彻尾的“丰田生产方式”。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某种“天津生产方式”或“沈阳生产方式”，与丰田的管理原则相贴近。“入世”这个时刻，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不很重要了，因为他们和其他诸多的跨国公司一样，对中国的这种必然转变运筹已久。

“本地化”，是跨国公司在中国要迈过的第一道门槛。他们总是早早地开始为此努力，但收获的季节并不总是如期而至。

二

    记者对张富士夫的采访，后来变成了一场讨论，焦点是－－“夏利2000”为什么卖得不好？

“夏利2000”是丰田和天津汽车加深合作的最新代表性产品，推出一年来的销售情况并不理想，有一点出乎丰田人的意料。与张富士夫坐在一起的丰田公司资深董事神尾隆，表现出了对这个问题的浓厚兴趣。他说，丰田公司已经有专人就此展开调研，但答案还不明朗。

判断一个车型的成与败，几句话肯定说不清楚。记者从北京汽车销售市场上得来的信息，也只是一些表面的分析。比如，消费者对“夏利”这个品牌的认识，总是与出租车挂起钩来；还有很多人不太习惯它那微微后翘的整体造型，太过时尚的外观往往不被多数人接受，等等。神尾隆则主动承认，丰田迄今为止还没有在中国建立强大的研发机构，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对中国消费者需求的了解。

丰田现在是全球第四大汽车公司，在《财富》全球500强中排名第11位。记者真正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老牌制造业巨头，如何对待一个来自海外市场上的具体挑战？

张富士夫的回答，很值得琢磨。

他说，其实“夏利2000”卖得不太好，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丰田所涉足的很多国家的市场上，都出现过某种新车型销售不佳的状况。怎么办？根据市场的反馈意见，改了便是。他认为，这件事情给丰田带来的真正触动是，他们和其他在中国投资的跨国汽车企业一样，只被允许参与汽车产品的制造，而不能直接进入产品的销售领域。这恐怕会给未来在中国的发展蒙上阴影。

张富士夫说，当代的汽车制造，怎么能把生产环节和销售环节分割开来？丰田人造车，不仅要看设计和生产的水平，还要通过服务部门来追踪用户，要通过销售部门来反馈用户的意见。离开了“服务”和“销售”这两个触角，生产者和消费者见不上面，遇到像“夏利2000”这样的问题，当然就无从下手了。

记者告诉他，即将正式公布的中国入世承诺中，很可能就包括关于逐步开放汽车服务与销售市场的条款。张富士夫说，这种变化，与他的判断相吻合。这是丰田人眼下最重要的期待了。

三

    在很多外国投资者眼里，中国入世，并不仅仅改变了宏观层面上的发展趋势，还给他们在某些具体的微观焦点上提供了实现突破的可能。

今年5月底，正在烟台采访APEC投资博览会的记者，曾专门抽身回京，采访了即将成立的丰田（中国）投资有限公司的负责人。这家简称为TMCI的机构，此后一直以一种比较神秘的形象示人。业内普遍认为，这是丰田为在中国市场上做出下一个大的动作，而提前进行的准备。

它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记者在采访TMCI负责人的时候，并没有得到答案。上周三，张富士夫则用这种方式回答了记者的同一问题－－他说，“入世后，中国的市场可能会出现一些现在还预料不到的变化。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丰田肯定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越是什么都不说，越是可能憋着大动作。这是记者多年来与诸多跨国公司打交道后的一条心得。

事实反复说明，过去十几年中陆续进入中国市场的外国投资者，今天，已经相继展开或筹划着它们在中国的下一步。他们大多会选择追加投资，但具体的投向地，并不一定就和第一轮投入时一样。因为每一轮恋爱，都会有成有败，有得有失。

丰田人不太习惯像一些欧美企业家那样，公开讲述他们的得与失。但汽车业内关于丰田与天汽合作前景的猜测，还是一直不能平息。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记者向张富士夫求解。他的回答很有策略：“我们在每做出一次新的投资行为之前，都要和可能的合作者之间展开深入的交流，我们也要对合作的前景做出科学的评估”。他特别提到了与天汽展开新一轮合作的可能性，但他强调说，“我们双方都要重新调查对方的实力”。

我想，这是张富士夫这次到中国来，在记者面前说的分量最重的一句话了。竞争，就是选择，选择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

有很多业内人士分析说，丰田很可能把它在中国的下一笔投入，交给越来越出众的上海。以张富士夫的风格，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就此吐露半个字。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很避讳的话题，特别是对天津的汽车人们来说。因为在我们的眼里，中国汽车市场上的新一轮竞争，可能也就是丰田和通用、大众这些跨国巨头们的竞争；但咱们换位思考，在丰田人眼里，中国市场上的新一轮竞争，可能就是天津人和上海人的竞争。

天津的汽车人，你们要加油了。

 

(这是2001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