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时节,眼前萦绕不去的总是灶间景象。尽管那只是童年视角中的灶火,那灶在我上小学时就已经拆掉了吧。
但不管怎样,拥有过灶火的童年总还是充实与幸福的。
上海人叫灶间“灶披间”。这个“披”字饱含烟火气,亲切,其中自有回味不尽的记忆。
儿时家里的是三眼灶应该无疑,三眼是贫民之灶,大锅用来烧饭烧粥烧水,过年时上笼屉蒸糕;小锅用以炒菜;再小的则就是“煨灶帽”了,那其实并不是锅。柴火熄灭之后,余烬能温热那里的水,冬天晚饭后,舀那里的水,用以洗脸洗脚。
最难忘就是搬个小板凳看炉火的情景。烧的是打成结的稻草,火舌燃着稻草,烫热携柴屑便吹面而来。小姐是熟练的烧火角色,她把火钳伸进炉膛,扒拉扒拉那变成蜷曲红丝的稻草,那火便又烫热而来。
儿时眼中的灶是威严的,热气腾腾之上,高高的灶壁上总是贴着灶马的。母亲说,你看不见灶王爷,他却是看得见你的,他是这家里的守护神。我就想像他会在空中骑着马飞。那个童年世界里,风雨雷电,直至天黑了登场的鬼神,都是周围似乎能触摸到的特别具体的形象。那个世界绝非现在这样的空洞。
灶上烧的饭有厚厚的锅巴,用饭铲整张揭下来,每一个米粒都烤成金黄,一人分得一块,在嘴里嚼得嘎叭嘎叭响。菜饭的锅巴当然更香。嫩嫩的菜苔与米蒸在一起,蒸好的饭是青绿色,其间有母亲切成小丁让我们难挑到的咸肉粒,隐藏着晶亮晶亮。母亲是认定菜饭必须用灶火烧才香的,所以,大灶拆掉后,天井角落里仍有一个小灶,我下乡前母亲还是用它来烧咸肉菜饭的。
最难忘的还是灶火熄灭后埋在灶灰里的吃食。山芋,等灶灰慢慢将外皮烤干,用火钳扒拉出来,忙不迭去摸,烫到赶紧扔掉。还有到那高高的白果树下捡来的白果呢,它们被焐热会发出爆响声,剥开壳是鲜绿的仁。
灶的记忆里寄存着温馨的童年。当然,童年记忆中最威武的灶则是书场里的老虎灶了,所谓“老虎”,是指书场专用来烧水的巨大之灶。小姐领着我,拿着暖瓶时常去买那里买开水,一瓶水大约是一两分钱,母亲说比自己烧合算。灶上一排烧水的锅都在冒着热气,书场里琵琶伴着的弹词开篇声就在水气中飘浮,如梦如幻。那时大伯是常会约父亲在那里听书的,听书的人都悠闲地嗅着茶香,嗑着瓜子,迷醉在弹词声里。
那是些多美的记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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