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丫角

我第二次买鳝鱼，是在老大德清出生后，要安置他喜酒，请客。德清是在1973年6月30日19:30（农历癸丑年六月初一，戌时）出生。

我们结婚以后，有几个月都没有动静，无怀孕的迹象。我父母亲就有点着急了。幸亏母亲的一个表姐，我们喊的大妈妈，就是拖市赵台的先枝姐的妈妈，她郎会看这种不孕不育症。我们就去找她郎看，因为之前，我们队的有好几个人都是没有小孩，去找她郎看好的。比如，家屋的桃英姐，结婚几年都没有小孩，看了以后，吃了几副中药，就怀上了。甚至更加神奇的是，继千叔的环子婶娘，因为没有怀小孩，去找她郎看了以后，说：不用担心，你的儿母肠子上有五男二女。几副中药一吃，后来果然生了五个男孩，两个女孩，真是神了。我们去找她郎帮元珍看了以后，也是她郎口述的中药，叫先枝姐写成药单子拿回来。我就去朱塲卫生所，找姐夫显道哥抓药，但是，显道哥感到很为难，因为那些药名都没有见到过。于是，他就去请教老中医鼎凤先生。老先生讲究了半天，说：这上面的中药名称，一看就知道是不认识字的人说的，蛮多白字，并且有些药名是用的别名，一般人不会知道。幸亏这个老中医先生，弄清楚了是哪几样药，最后终于把药抓全了。我到现在都还依稀记得有几样药：什么通经草、分经草、当归、附子等等。药抓好以后，还要用猪腰子做引子，不用盐，直接喝药后，就把腰子吃下去。还别说，真管用，吃了药以后，马上就怀孕了，就生下了老大。

生下德清后，我们全家人真是喜出望外，马上筹备安置喜酒，我就再次出门去买鳝鱼了。

听别人说，潜江的浩口那边，从汉宜公路再往荆州方向走几十里，有一个叫丫角的地方，大概是在东荆河大桥所在地。那里的鳝鱼很便宜，三四毛钱一斤。本地的鳝鱼可是一块多钱一斤，有这样的好事，我就很高兴地去了。

那可是六月天，炎炎盛夏，顶着烈日，我就出发了。骑自行车跑了大半天，经过了那座像赵洲桥一样的大桥，找到了丫角。先找一个旅社住下。我是在厚茂哥的借来的两个大鱼篓子，分别挎在自行车衣架的两边，当时进旅社的房间门，好不容易才挤进去，把自行车紧靠着两边的上下床铺，才可以走人进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突然来了两个戴红袖箍的人，是什么市管会的。他们看见我的自行车上面有两个大篓子，就知道我是来买鳝鱼的。他们问：你买鳝鱼去做什么？我不能说是家里安置客，因为当时正在反对请客，说是搞铺张浪费。我就说，是单位（学校）的加餐。他们马上恶狠狠地说：那也不行！谁知道你是不是搞倒买倒卖、投机倒把的？那时候搞投机倒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要去办学习班的。我说我绝对不会是贩卖贩卖。他们说：不行，你不能买，买了我们就把你抓起来！ 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他们四目睽睽之下我只好灰溜溜地离开。我十分扫兴地往回走，当走到大桥的上面时，回头一看，两个红袖箍还站在那里远远滴看着我。我只好很无奈地骑着自行车，往回家的方向下桥，一路下坡，跑了有好几里路，才停下来。我当时就嘲笑自己，像一个搞地下工作的过敌人的岗哨，与之周旋。可嘲笑归嘲笑，鳝鱼还得去买呀，不然，回去怎么交待！

我将自行车停在路边，人坐在树荫下，心想，把他们宪兵队熬走了再说。估摸着时间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两个红袖箍也该走了。于是，我就调转车头，又向大桥进发。走上大桥，没有发现市管会的人了，就立刻来到桥下。那里有两个人，正在船上收拾那种细长的鳝鱼篓子。他们的旁边，河岸上，就是堆山似海的鳝鱼篓子。我知道鳝鱼就在那条船舱里，于是，就对那两个人说，我是来买鳝鱼的。他们说，四毛钱一斤。因为生怕那两个红袖箍又会来，把事情搞砸，我也就来不及讨价还价，称了五十斤鳝鱼，赶紧付钱，然后，飞快地上了自行车，一溜烟地原路返回。

怀揣着战胜红袖箍的喜悦，头顶着似火的骄阳，脚蹬着沉重的自行车，身忍着汗流浃背，眼看着树上摇枝不展，心想着六月天的暴雨可能就要来了。半路上，为了不让鳝鱼干死，我几次在有水的地方下车，用一个大把缸舀满水，从鱼篓子的上面淋下去，给鳝鱼补水。可是自己却又饥又渴，因为热的心慌，一点都不想吃东西，只是把事先买的一个牛瓜用水洗干净，捶开，吃了。然后，一路飞奔，要赶在暴雨来临之前，赶过大河，以免隔倒河了，不好办。

眼看着过了浩口，后来，又过了襄河的大堤，来到了很大的河滩杨湖，过了杨湖，就是老泗港渡船口。但是，来不及了，只见西边天上，就是老百姓说的虾八角落的，乌云铺天盖地，滚滚而来。不一会，毒辣的太阳收起了它的淫威，天，一下子就黑了。只看见一只白号子，直冲乌云而去，在乌黑的天空非常显眼。它就是去接雨的！我知道，暴雨马上就要来啦！于是，就更加拼命地跑，想赶在雨前过河。

可是，人，怎么能跑过天呢？正当我使出全身力气，猛踩自行车，搞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的时候，暴雨如期而至。狂风卷着暴雨，真是鸡蛋大的点子，砸在人身上，生疼！砸在河滩路面的沙上，骤起一阵青烟！这种暴雨，简直无法形容，用瓢泼桶倒都难以形容其气势，简直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路面是马上平地起水、一片汪洋！起初，我还在雨中挣扎，可是，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早就被淋得像一个落汤鸡，汗水本来就把衣服打湿了，现在又被暴雨淋了个透。在这荒无人烟的河滩上，早已经是寸步难行了。我只好将自行车停稳，拿一块亮纸（塑料薄膜）顶在头上，紧靠着自行车坐下来，用身体挺着自行车，不让它被狂风吹动。这场雨，整整下了两个小时。我茫然地坐在地上，其实就是坐在水中，狂风暴雨打得眼睛都睁不开。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这暴雨要是一直下下去，把河水涨高起来，那我不是要淹死么？真是不敢往下想，那就听天由命吧！

狂风暴雨终于停下来了，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这时候，我才感觉到，原来我早就浑身发冷了。因为本身就是大汗淋漓，又加上暴雨一淋，时间一长，就浑身发冷了。迎着太阳，我挣扎着站起来，感觉一双腿脚都麻木了。只好活动活动，再勉强推着自行车，往渡口走去。到了渡口一看，心都凉了半截，渡船在河那边。刚下过暴雨，河滩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怎么过河？我不由得扯起嗓子望对岸高喊：过河！过河！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我就继续拼命地喊，终于，看见对岸的渡船开动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渡船靠岸，我因为又冷要饿，早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把装着两篓子鳝鱼的自行车，没有办法搬到船上去。我只好对驾船的人说，师傅，帮个忙！船工帮我把自行车推上了船，才过了河。

在老泗港过河后，就经过中南大队回家。途径望姐的门口，姐姐看见我，就叫我歇下来吃饭。可是我回家心切，虽然饥渴难耐，也没有停留。得到走到我们群丰一队的红军沟堤上，饿的实在走不动了，忽然看见路上有别人丢掉的半截熟红薯，就赶紧捡起来，也不管它干净不干净，放到嘴的就啃。

回到家，真是精疲力尽，母亲问了情况，说是被热雨淋了会生病的。她郎就赶紧烧了一锅热水，用两个热毛巾在我的前胸后背蒸，蒸了好半天，蒸出汗来了，才收手。

唉，这样的经历，一生只有一次就够了，不然，就是不死，都会脱几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