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

那时候，生产队的每年都会分给各家各户少量的皮棉，以备做棉衣和弹棉絮用。皮棉是不能用来做棉衣和弹棉絮用的，必须把它弹松、弹萢，才能用，那就要去弹花。

那时候，只有张港街上才有弹棉花的，那主要是为做棉衣而弹花。说来也挺有意思，张港那家弹棉花的，把门面开在街上，却是几个盲人在弹花。也许是这些残疾人，在自谋生路，靠自己养活自己吧。他们所用的那架弹花机，就像采购站的轧花机一样，是靠人力来驱动的，只不过那种机器比轧花机要大、要宽些。只见先是有一个盲人开始启动弹花机，用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踏着机器的踏板，有规律地、一下一下使劲，空转，待机器很活了，然后才开始抓一把皮棉从进口去喂。而在喂了皮棉以后，机器的负重就加大了，这时候就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帮忙，也是用脚在踏板是使劲。这个人也是一个盲人。他们的眼睛都看不见，可是，配合得却相当默契。那个首先启动机器的人，一只手按在进口的边缘，另一只手就抓一把皮棉来喂。喂的时候，再把按着的那只手拿起来，撕开皮棉，一次喂一点，而且还要在两尺多宽的进口，横着有序地喂，要能够使皮棉分散均匀，这样，出口出来的弹好了的花，才会连成一整块，不至于有时稀、有时厚，拿起做棉衣不好弄。噫！还真是让人佩服，哪怕是个眼睛看得见的人，也不一定比这盲人弄得好。可见，他们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经过长时间的摸索，才能如此熟练，不简单哪！盲人，为了生活，可以忍受一般人不愿、不屑忍受的烦恼和辛劳，只为能够养活自己，而不给家人和社会增添负担。这是多么让人感叹的一件事啊！有些健全的人，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他们在这些盲人面前，应该汗颜啊！

还有一种弹棉花，是弹被卧絮。这种劳动，那时候全都是手工，不像现在是用机器。记得以前我们家里面，就有紡棉花、弹棉花的工具。一辆纺花车子，是用木料做成的。纺花，就是用皮棉搓成棉条，紡成细线，再用来做成棉线和索子，以备家用。我曾经很好奇地搓过棉条，紡过棉线，还真是不简单搞好。弹棉花的工具，是一把扃（jiong,一声），一把弓，一个扃棒头。那把扃，木的，一丈来长，两头都有档子，一头是个四方的，一头是个弯钩，像镰刀样。把一根比较粗的丝弦系在两头，绷紧。那张弓，也是丈把长，把它竖着，下头别在腰间，上头系一根绳子，吊着那把扃。那把扃棒头，是用很结实的木料车成的，尺把长。用手拿的一头比较细，刚好用手可以握住，另一头就比较大，像一个大坨罗，头上稍细，很光滑。弹花的时候，是用那个棒头捶打那条丝弦，产生振动，就可以把皮棉弹松、弹萢。那把弓的作用是，可以有弹性地带动扃，可以上、可以下，可以左、可以右。用来弹的皮棉是摊在门板上面，厚厚的。弹的时候，左手把着扃，右手拿着棒头。先把丝弦下到棉花里面去，用棒头捶几下，利用丝弦极快地振动，把棉花缠在丝弦上面，再提起来，用棒头再捶几下，那些缠在丝弦上面的棉花就会被弹得飞起来，再掉下去。这样，棉花就会变得非常松软，萢得很。要把所有的棉花全都弹到，让它变松、变萢，才能算弹好了。弹的时候，那个丝弦会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咚、咚（三声）—呛！咚、咚、咚、咚—呛、呛、呛！呵呵，像音乐的旋律一样美妙！

我们家里之所以会用这个东西，估计因为父亲是裁缝师傅，要做冬天的棉衣，就必须要用弹好的棉花来“铺瓜子”，然后绗到棉衣的里子和面子上面去。但是，只是弹花而已，并不会弹被卧絮。弹被卧絮，那是一项劳动专业性很强的技术，非专业的师傅，是做不出来的。

弹被卧絮，也是用轧好的皮棉，用人工弹出一床一床的被卧絮。那时候，我们这里没有见到会弹被卧絮的人，都是浙江温州的人，跑到这里来，专门做这个手艺。他们都是两个人一班，也是用的扃来弹的。他们先是用几块门板，一搁，正好是一床被卧絮那么大。然后在门板上面铺上皮棉，根据主人的需要，可多可少，有的称五六斤，有的称七八斤，顶多十斤。然后，就跟前面所说的弹棉花一样，用扃来弹。其实，这也是一样很辛苦的活。两个人弹一床絮，差不多要用半天时间。弹好以后，再把棉花整理成跟被卧絮一样的形状，四角周正，在上面再牵网线。那个网线都是被染了红绿颜色的，很好看。网线不仅要牵横着的、竖着的，还要牵斜着的。这样，才能保证棉花不会漏出来，或者脱胩。牵网线的时候，就是用那张弓，在上头安一个小滑轮，让网线穿过去。其中一个人手持弓的一头，把另一头对给另一个人。那个人就会很快地用手指勾住网线，再压到被卧絮上面去。看他的那两只手，像在跳舞，又快又默契。两人的这个动作，他们做起来飞快，很熟练，简直是得心应手。我们在旁边看的人，会感到眼花缭乱。

这样的手艺，当然是比较专业的。两个人，一天也就能够弹两三床被卧絮。在算工钱的时候，一床絮好多钱，还要另外算网线的钱。除了要开销工钱外，主家还要供他们吃饭，夜晚，弄个位置给他们睡觉。这也算是一种跑江湖吧。不过，等他们完工以后，人走了，我却突然产生了一个疑惑：他们到处在跑，就算出来的时候带的网线再多，也应该早就用玩了，那后来的网线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就不排除会拿主家的棉花来做网线，但是，也只是这么一想，至于实际情况，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