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一苇的新书《一个叫窦唯de孩子》，越读越疑惑：世界已宽容到这样的地步了么？允许一个奔四的中年男人，不去赚钱，却来撒娇？

林一苇是我的老乡，跟他同龄的其他人，大都已长出了四平八稳的慈悲相，有着工龄超过十年的资深和自足。而他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直在长途奔袭之中，满脸的动荡、慌乱、执著和不舍，扮演愣头青，有时竟也乱真。

会哭的人不一定流泪，上了岁数的人其实也会撒娇。让我们打开这本书，看看高龄的撒娇是什么模样。

《一只纯洁的猪的不纯洁的爱情故事》，讲的是一个虚荣的男人，在爱人面前牛皮吹爆了之后骑虎难下的羞愤和无力。相信这种经历很多人年轻时都有过，但谁敢把它写出来呢？在恋爱这个领域内从来都不缺浮夸和幻灭，但肯斗胆对此进行反思的却少之又少，从这点来说，林一苇的这篇作品堪称独特，有人说他的童话是典型的成人童话，因为他讨论的话题在传统的儿童童话中很少见到——当然了，儿童的生活有这么虚荣这么尴尬么？

从文中我们还是读到一些委屈的，不然结尾不会有那么冗长的关于主人公是否纯洁的辩解，虽然有些越描越黑。这就是他撒娇的铁证了——是的，我确实虚荣，但是我的病也是你们大家的病，谁敢说自己能够撇清？他振振有辞地说。只是，难道因此他就铁骨铮铮的纯洁起来了？希望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确实不是这样想的，因为在《纯洁无度》中，他认为纯洁是绝对的，不存在相对的可以打折的纯洁。相信他这句话说得当真。

《一只猪可以活几次》讲的是一颗受伤多次的心、自作聪明却反被聪明误的懊悔。这文章读得我心痛，甚至有点冷汗涔涔的。故事很简单，一只憨厚但有转世功能的猪，因多次为爱而死被人嘲笑，最后学乖了，永远不再付出真心，如愿以偿地不再受伤，死前却发现这样的一生一文不值，心灰得甚至都没脸再转世一遭。

这只猪，其实就是红尘男女我们自己。在我们的生活中，流行的调调是劝人学乖，就像这篇童话中苦口婆心的上帝一样。这是我们自我保护的生存本能，无可厚非，但就此止步不前就有点可惜。更可惜的是，生活中貌似有一种以蔑视爱情为荣的风气，他们都是曾经沧海的人，所以说什么都可以理解，但这种拿着疤痕当勋章的优越感，却把一些犹疑的尚有热度的心给耽搁了。

而林一苇的这只猪，而是对这种偏激的一个提醒，并悲壮地提出，视爱如归、奋不顾身地去爱，比那种小心翼翼的安全系数强迫症般的生活更加靠谱。这是整本书中最触动我的一篇，当头一棒，相当的撼人。

批评过现实后，他开始营造自己的理想世界——兰阳。在那里，感觉是衡量一切的度量衡，玫瑰是换取所有物品的硬通货。在那里，桃子成熟变甜需要一种亲密的仪式来开光，治疗失恋的医院叫春天，它开出的处方药叫遗忘，但需注意不能在规定时间把爱说上两次。《一个叫兰阳的村庄》，《兰阳的桃是怎样甜的》、《兰阳的春风》、《何时去兰阳》等几篇，语言自由，行文旖旎，读起来轻松温暖，让人由衷地喜悦。

这几篇有点童话的意思了，童话的本意就是虚构和明知不可抵达。大概喜欢童话的人是有点“别处”情结的，他逃开步步紧逼的生活，无视真实的坚硬，直奔那个柔软的地方，去梦呓，去跳跃，逢人就谈风月，见花就是玫瑰，生生把那里变成他自导自演、自娱自乐的乌托邦。

在这乌托邦之中，他耽溺最多的主题是爱情。通过散落在不同篇章内的文字，他极言了对爱情的膜拜和渴望，并树立了对爱人的各种节节攀升的指标，充分表现了他在这个领域是多么脱俗多么有追求。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不知道是否有专家研究过：一个对生活各方面都失望的人，往往对爱情要求极其苛刻；对什么都能包容和谅解，但对爱人的青眼里却揉不得一点妥协的沙子。

不知道我该不该说，但文字有时确实是能够影响生活的。已有好几个朋友提醒他，劝他放松莫执着，但是同志们，我们知道他一直在流离失所之中，爱情，那是他的一座庙啊，我们强行给他拆了，怎么忍心？！

其实，我们讲的他自己都知道，只是他喜欢再讲一遍，然后让人惆怅，让人哭，也许那个人心一软就来了，《娶不进家的新娘》，早已招认了他这种撒娇的企图。

好了，这就是我对这本书的意见：虽然撒娇，但并不讨厌；能让人笑，有时又在某处忽然想哭。一本书能做到这点，在日渐挑剔的读者面前，已属难得。

最后提出一个该书的不足。可以看出，这本书是在网上积累出来的，比如书中“就像登录咱们天涯论坛”、“留言到本博客”、“（网友）浮花”等，以及很多我们不认识的朋友名字，有着明显的小圈子痕迹。可以想见作者在生活中，非常在乎别人对他的好，于是时不时惦记着，不惜把本来可以更博大的文字，写成了狭窄的私人记录，甚至给人自费出书的无端猜疑。

用文字出卖私人生活，或者用生活拉文字的后腿，都是我认为的大脑缺氧的症状。幸好这只是林一苇的第一部童话，分寸感这个问题，他将来有充足的时间来探索。希望他的下一本书更独立，更坦然，更博大，却不减丝毫的温暖和害羞。

绯色小剑
200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