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新闻路上 笑着流泪
(2010-07-25 11:2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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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新闻路上行】 |
23秒的唐山大地震对受害者心灵造成的伤害,多长时间才能治愈?在冯小刚导演新作《唐山大地震》的首映式上,我们找到了答案:可能需要32年!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一个遥远的、陌生的县城,留下如此多的眼泪,只因为,在地震后,我走进了它,看到了它的模样。”——朱玉
问:您的那篇报告文学《天堂上的云朵——汶川大地震,那些刻骨铭心的生命记忆》,让所有读过的人泪流满面,深受震撼。您是怎么看您这部作品的?
答:两年前我从汶川回来第一次写报告文学,我是流着眼泪写完的,就像流着眼泪看完《唐山大地震》这部影片一样。有太多太多让人流泪的故事,在大灾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作为一名记者,我在两年前亲历汶川记录了那些痛失亲人的悲怆;作为一名母亲,我对那种失去孩子的痛楚简直连想都不敢想。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一个人平静地读出“北川”这两个字。
问:地震发生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答:我要去灾区!当时,我立刻向领导要求奔赴灾区,很强烈的要求。先是请战,再是请示,最后是请愿。我急了。可能当时领导有统一考虑,但我觉得无论如何我要去,我不能原谅在发生这么大的灾难后,自己身为记者却不去现场。如果去不了,我一辈子都无法释然,这一生我将生活在巨大的职业痛苦之中。我儿子说:“你为什么非要去前方?领导又不让你去。”我对他说:“我必须去,我的职责让我必须在那个地方。”
问:去灾区前都做了哪些准备?
答:我第一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帐篷、压缩干粮、水、药品——往汽车的后备箱里一放,随时准备出发。作为一名职业记者,要做好随时奔赴新闻一线的准备。
在前方,有记者朋友告诉我,他好几天没吃上东西了,手臂晒得脱皮。我听了,一方面是心痛,另一方面没有说出口的是,一个记者连自己的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他怎么报道?后来,不少前方回来的记者对此还津津乐道,说自己在采访时断粮断水。要是我,我对这一点是说不出口的。干记者这个职业,采访前,一点准备都没有,甚至去分灾区群众的口粮,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还有一些记者总说自己在前方采访时遇到多大困难,遭受多大痛苦,我对此非常不同意,痛苦不是拿来炫耀的资本,是你必须承受的职业的给予。一个到灾区的记者,再痛苦也没有身处灾难中的灾民痛苦。记者应该用稿件说话,证明自己不但去了,到位了,而且还履行了职责。
问:关于地震报道的作品中,您自己最满意的是哪一篇?
答:我每一篇作品都是用心写的。有一位采访对象,我想我会终身难忘——安县桑枣中学校长,叶志平。光说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有点陌生,但只要说到他是史上最牛校长,恐怕就没有人不知道他了。采访过程中,他完全不知道我是一名记者,还以为我是科技部的一名官员。稿子发出来后,他的孩子打电话告诉他:老爸,你成名人了。报道两天内,网上点击阅读量就有一千多万人次。大家都由衷地佩服这位“最牛”校长。当时桑枣中学花了17万元件教学实验楼,他上任后,又花了40多万元来加固。地震时,全校2000多名师生无一伤亡。桑枣中学所在地安县的地震烈度是9到10烈度。北川是11烈度。处在这么高的地震烈度下,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这也是非常让我欣慰的报道,之前经历的所有辛苦和劳累,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其实,我从来不奢望自己能写出在历史上留下巨大痕迹的报道,但是我希望我所采写报道出来的人物,可以感动人、鼓舞人。叶志平应该是这样的人物。
问:灾难报道对记者有什么要求?
答:我做了二十多年的记者,一个最深的体会是,灾难报道对记者的要求,比调查性报道、典型报道要高得多。千万不要以为,是记者,就什么都能担当。我不主张让人生阅历、工作经历少的记者去报道灾难。因为,这样的人一到现场,非常容易被灾难造成的悲剧所击倒,不能正常工作、甚至不能正常生活,身体和精神有可能崩溃。
那次到汶川采访的时候,往往是眼前一团黑。你会遇到没有吃、没有喝、没地方睡觉、没有路可走,还有不断的余震和随时掉下的山石,然后还要在这种情况下写出稿子来,而且还要写得快、写得好。每个人面对灾难造成的伤害,心里都会非常难过,但即使再痛苦,也不能影响工作,而是应该尽自己最大能力去报道,去采写稿件,这个时候,光痛苦,光哭时没有用的。
而只有生活、工作经历多的记者,才能比较冷静地工作。灾难基本不会妨碍我写稿。在地震前方采访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但写稿时,边写边哭。稿件完成,合上电脑,我就继续采访。在北川采访时,尸臭味很大,但我随便坐哪里都能吃得下东西,我要保证自己的正常体力才能工作,我要用我的笔,记住他们。
回到北京后,回想起在灾区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在写那篇8万多字的报告文学时,我心如刀割,一阵阵地疼痛。我知道,我其实伤得比任何人都深,是一种无法愈合的伤痛。有的人可能在现场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从灾区回来以后,慢慢回到原本状态。可我不是,我受的是内伤,一直隐隐作痛。可能不写那篇报告文学,我不会伤得这么深。起初约稿之初,我是不想写的。但他们的一句话打动了我:这段经历和历史应该记录下来。
“想象不出哪个职业比我现在的记者职业更为有趣。这活儿有时把我累得要死,有时让我烦得要命,但更多的时候,让我乐不可支。也许这就是幸福!”——朱玉
问:谈谈母校吧!北京大学,对你有着怎样的影响?
答:记得当年上学时,心里总觉得北大应该永远属于我。后来,发现自己真的要离校了,要走了,就问自己,她怎么不要我了。不只不觉离开北大已经二十多年了,但这所百年高校深厚的积淀,始终吸引着你,召唤着你,影响着你。不管时间如何变迁,她始终是承载了你人生诸多追求的精神家园。
北大对我可以说影响一生。我觉得,北大这个地方太奇怪了,一旦你和她扯上关系,就永远和她划不清。一个是,你在北大学习的这一段经历,让你只要说出“北大”这两个字,在全世界都能找到同学和朋友。北大变成了你学习和业务能力的证明,变成了个人素质的证明。尽管大多数北大人不会以此炫耀,但在别人眼里,北大的毕业生理应是高素质的人才。
还有一种感觉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北大的毕业生,心里总是有一种“不能辜负她”的想法。我原来一直不愿意谈论自己的学术出身,生怕自己的表现配不上北大,辱没了母校的名声,我不能往母校脸上贴金也就罢了,但绝不能往上抹黑。在我眼里,北大就好比一根跳高的横杆,无论你跳得再高,你总会觉得她的标准在你之上,你无法企及。到现在,人家一说你是北大的,我心里隐约有一种自豪,另外还有一种感觉,就是自己好像还不怎么配得上这两个字似的。但现在值得欣慰的是,自己还不至于辱没母校的名声。
问:北大教会了您什么?
答:包容和独立思考。北大以一种包容的胸怀,给每一个北大人以自由的空间。我写稿子,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可以不循常规。你如果问我,新闻通讯和新闻特写有什么区别,我会坦率地回答,我完全不知道。这样的结果就是,你可以完全的文无定式,开阔思路去写。
走出校门,进入社会后,你能在金字塔处在什么位置,取决于你个人的基础,取决于你个人的工作能力和各种机会。北大帮我打下了一个好的基础。北大不是把我教出来的,是用她的精神与传统把我熏陶出来的。时至今日,北大老师们教的东西,我已经不能全部记得了。但是在我忘记了那些知识后,剩下的,是北大给我的教育。
问: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职业的?
答:慢慢喜欢上的,从每天写一篇小消息开始的。我陆续有一些稿件在《人民日报》和其他一些媒体上刊载,那时就觉得:咦,自己写的稿件登在报纸上,怎么那么美呀!尤其是那两个字——自己的名字,我就来来回回地看。
问:我一直都很想了解,一名好记者的标准和要求是什么?您的多篇新闻作品都得到多中国新闻奖奖项,还获过首届中国记者风云人物、全国抗击非典优秀记者等称号,在您心目中,好记者的标准和要求是什么?
答:人们常说新闻良心很重要,但我自己越来越觉得一名好记者不但要有正义感,而且一定要认识到并告诉自己什么是职业记者。职业记者应该以职业操守和专业水准来要求自己,理应履行好记者的职责。
要成为一名好记者,我觉得,首先要能吃苦耐劳。不是说,好记者就要天天以吃苦为己任。生活中的常态应该是积极健康的,在非常态,需要冲锋陷阵时,应该完全有能力做好工作。另外,就是要有广博的知识。我理解的广博的知识,是看他是否具备进入一个陌生报道领域的快速适应和反应能力。不管采访有多么困难,都要能写出稿件来,而且每篇稿件都要具有一定的专业水准。你不要总说自己在某一熟悉的报道领域做得多么出色,因为在熟悉的领域大家都做得挺好。
问:有没有想过改行?
答:不是没有对别的职业动过心。但是回想起来,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哪个职业比我现在的记者职业更为有趣。这活儿有时把我累得要死,有时让我烦得要命,但更多的时候,让我乐不可支。也许这就是幸福吧!幸福从来不是纯甜味儿,生活从来就是给你点苦头,然后再给你一匙糖。
如果有一天,等你们这一代成长起来会说朱玉是个好记者,而且是真心话并非恭维我,那我就太高兴了。咱就是个性情的人,高兴也憋不住。
【采访手记】
朱玉,新华社国内部政文采访室主任记者。以调查性报道和人物报道见长。朱姐个子高挑,喜欢大声说话,喜欢开怀欢笑。和她说话,不难想象那些有关食品安全、煤矿事故或是医患纠纷的新闻调查报道,源于她的执著与直爽,甚至颇有倚剑走江湖的侠肠义胆。而她风风火火的形象,与那些有关汶川记忆的细腻温婉的文字,风格迥异。难以想象,她面对着电脑写作时,那痛苦流泪的样子。朱姐坦言,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再看到“地震”两个字。
谈话临近结束,朱姐建议把晚饭也一并解决了。点菜的时候,她点了一道很辣的菜,说是她的最爱。一盘子菜,多半盘辣椒,就像朱玉的性格,吃起来够味儿。朱姐说自己爱琢磨吃,是因为儿子也爱吃。谈起儿子,向所有的母亲一样,朱姐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幸福的笑容和疼爱的表情。为了儿子,她喜欢钻进厨房里研究新鲜菜式,并把它化为桌上佳肴;同时,她也会把自己新鲜出炉的报告文学捧给儿子欣赏。只不过,儿子似乎对美食更加买账。对此,朱姐也只能笑笑。直到饭快吃完,朱姐还在谈论自己最新发明的菜式,一个母亲的成功和喜悦无非是因为得到了儿子的首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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