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爸
(2013-08-07 14: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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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稻谷子散文生活消逝的故乡文化 |
分类: 随笔散文 |
五生爸是个剃头的,自己却是个和尚头,人们背后都称他赵光头。
哦,“剃头的”就是理发师,但我们这里说得不这么文雅,说剃头匠、剃头的。我爸一帮人兴喊他“dai zhou”,就是很体面了。后来我才知道那dai就是“大夫”的大,那zhou就一直没找着,老觉得他们是含含糊糊地说的一声“赵大赵”呢。偶尔也听到乡下人背后称剃头的叫“刮刮匠”,那更是土里土气的了,或者那是专指不开店的,挑一担行头走村串巷那种吧。
五生爸的店,起初是在他家里的,堂屋,很宽敞,上半装得有玻璃的那种门。后来就转到“公家”了,在大堤东坡的南边边上,一条西向四间屋,背后是陡坡,坡下是北去的电排(灌)沟。北侧两间是商店,最北侧住人,住的是虎三子的爷爷奶奶;南侧两间是交易所,买卖农副产品、蔬菜之类,买卖牛儿、猪儿的,就在堤坡上进行;四间屋前也搭着四间大棚,卖菜、称重,都在里面进行;五生爸的“店”就是棚的最南边那间。我们走在大堤上,就看得到他那光头在闪动。
记得五生爸用的的那面镜子很大,没到别处看见那么大的,有一米高,两米长。再就是那座椅,是铁的,可以转动,蛮高级的,虽然买来时就刷着的白漆有些发黄了,但可以倒下来,剃头的人可以睡着,脚也可以放在踏板上,不过那都是大人们的待遇了。
五生爸的手很柔软,像仙女的手吧,他的手又很有劲,左手一张开五指,整个头就被罩住。我在他手下被轻轻按住剃头时,竟然是动弹不得,只好常把注意力偷偷地全集中在他头上,近距离地观察。五生爸头大大的,没有一根头发桩桩,就像从来就没有长过头发似的,光洁得的有如他挥舞的刀那么油光放亮,也就觉得他的头皮儿,都是极薄的。后来读书学《阿Q正传》时,我就是用他的头来体会鲁迅所写的“光”和“亮”的。邻居的孩子们都无端地有些怕他,叫他“赵伯伯”时都是怯生生的。他不太计较这些,你叫他,他“嗯”一声,或者说声“好。”就投入到他的工作了,盯着他的刀下。我想也许是他家孩子太多了,腻了,所以他不太理睬孩子们。
但我田叔叔他们一帮年轻的铁匠、木匠们,经常晚上悄悄里打扑克,也不敢赌博,就是钻桌子,还是经常搞到半夜过。那时,打扑克也不是正经事,打的人也不多。就经常听到田叔叔闪经,说赵光头钻过身的时候,一巴掌一巴掌地打那光头皮,啪啪的作响,蛮煞瘾。我不知道那是啥滋味,是《阿Q正传》里阿Q摸了尼姑的头那样?尽管我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但总觉得不像是赵伯伯参与的事,只有我这田叔叔这样的人做才差不多,况且赵伯伯比田叔叔他们要年岁大一截。因为我爸我妈听到别人说我田叔叔一些话后,常叹气:“不醒事的”。
还记得有天天刚刚黑时,忽然炸响起一阵哭的声音,我们又是些蚂蝗听不得水响的家伙,立马跑出去一看:一辆板车载着个人,拖到了五生家门口,好像有些凄惶,五生奶奶、五姐儿、六姐儿、七姐儿、八儿的一家老小围着板车哭。跑去一看,是五生爸直挺挺地躺在车板上,不知死活。围观了一会儿,才知道是酒醉了,只好悻悻地走开。小码头上的人喜欢喝酒,醉的人也多,我爸也是,我妈常唠叨个不停,看多了也是常事了,只是这事儿发生在五生家,就与别家不同,闹哄哄的。
五生爸的剃头技术却是整个码头上有名了的,所以就没别人来开店了,所以他就很忙。比如我爸,就只选择他来剃头,好像每次都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先预定个档位似的。可我好像天生的不喜欢剃头,每次都是在爸妈的吩咐所逼之后,才不得不去叫赵伯伯的;人又多,而且还要排队等很长一段时间。剃的时候,脖子里系的紧紧的,搞得像只捕鱼的鹭鸶,不舒服;一大块蓝围布罩着,怕动弹得;脚踮不着踏板,吊着,也不敢晃动。我却看见过有许多老人,在理发时竟然鼾是鼾屁是屁地睡过去了,五生爸还是能剪刮自如,每刮几下后,就扯着一个脏兮兮、滑溜溜的帆布条子,摩擦他的剃刀,也只有这时他才有机会看看周围和看看排队的人,或者端起桌架上的大茶杯喝几口。每个人剃完了的时候,他双手一拍,“叭”的一响,招得周围的人都朝这边厢看过来。在响声中他双手合拢如敬佛一样,再砍向睡着的人的额头,那砍是不轻不重地恰到好处,那睡的人就醒来起身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