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铛的响,小喇叭的唱
■黄稻谷子
一个用阳光做成的小铃铛似的,它在不停地晃着,仿佛能听得到铃铛的摇响;一个用纯金打造的小喇叭似的,它在使劲地吹着,仿佛能听得到呜呜的鸣唱。——我看到的是油菜花的小铃铛,油菜花的小喇叭。
金灿灿的油菜“花朵”就是由这样子的铃铛和喇叭作为最小单位构成的。一朵四瓣,然后,一段段一寸来长的绿茎,有对称性、规律地从主杆上,向四围横着举出一个个小铃铛、小喇叭,形成了一个圆头的柱状的花束,这就是
“油菜花”的一束。一兜油菜会长出好几杆挺拔的主杆,每个主杆都昂扬着这样的一束小铃铛、小喇叭的集合。
我曾立在垄头自以为这是对油菜花的细致观察和发现,就蠢蠢地想:这金黄的田垄,鎏金的海洋,所涌起的耀眼的光芒,该是多少个纯金的小铃铛的摇响?!这大地上所有春光里弥漫的芬芳,又该是多少小喇叭在鸣唱?!
农家的菜园子里,必定有油菜夹杂在其中,专门掐菜蕻(hóng)吃,列入白菜蕻、红菜蕻的队伍,丰富餐桌上腊肉钵的新鲜;一茬一茬地掐,两天一过,就有新发出的茎杆,仿佛是掐不断的头颅,大有神话般的英雄气概,越掐越呈现出更加纷繁的蓬勃之姿!即使你是不善于思考的人,也要令你不得不为小小的油菜喝彩!作为庄稼的油菜,是不会被作为菜蕻来掐的,但走在油菜花的垄头,你总会看到有几株遭到折断的厄运,倒伏在残叶底下的地面上,或被丢弃在垄沟里。当你正在为它们惋惜时,你又会发现,你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你看啦,即使是那些断了的残茎,没有了也不可能再长出根须来了,但它们却早就挣扎着竖起了你以为要垂死的叶来,如同耸立的小小的刀剑,它们使劲地扭着脖颈(gěng),顽强地举出了它们应该开出的花束!在这春天了,确实就有那么一股子巨大的信念和力量,就潜在那小小的茎里、绿叶里,这力量和勇气不可阻挡、不可抑制、不可扼杀!小小的油菜,真真里叫人佩服、肃然起敬!哪怕就是这些断的、残的油菜,为了什么呢?也许生命不会久长,也许不能成正果,但它们却在这一季里没有放弃,没有停滞,忘了伤痛,踏踏实实、真真切切地活着,不曾辜负春光!
我坚信,这世界上的蜜蜂儿再多,也不会多于这小铃铛、小喇叭的数量;这世界上的蝶儿再忙,也比不上油菜花的追赶春光!当你走在油菜花的田野上的时候,你就会相信我的感觉:满耳的嗡嗡声,那决不是蜜蜂的翅在振动,而是无法计数的油菜花的那些小铃铛、小喇叭在无与伦比地联合奏响。
当那一朵小铃铛、小喇叭凋谢后,那段一寸来长的小茎就饱胀为一个小小的油菜籽荚,里面将会熟睡而醒二三十粒小小的紫黑色的菜籽,油光放亮。这些菜籽又将聚集在农家的场坪,成堆!我曾呆呆地想:一堆油菜籽,又是多少粒呢?真是不可胜数。这世界在春收的时节,那该又有多少粒油菜籽儿在奔走、汇聚,成为油菜籽的大山呢?!
童年的我就曾在油榨坊的油菜籽的小山上“打过仗”呐!当然,为此是挨了骂的。但你知道撒满油菜籽的地面是多么的光滑吗?我是摔倒过的,差点被追打而来的工人抓住了,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光滑哟!
我在油榨坊里好奇地看过油菜籽变成菜油的全过程。当蒸熟的菜籽饼在插满木楔的大木榨里挤出一滴滴油、掉进桶里的时候,我没有想过饼的挨榨、籽的疼,我是在痴愚地想:多少滴菜油才能聚成一桶呢?!那一车车运走的油桶,又是多少不可计算的小油滴汇成啊!
我觉得我对油菜花的爱是与众不同的,全是由于它的小而起的,是由于它的多而发的,是由于它的集合而惊讶其伟大的,是由于它珍藏的精神和气质而诚服的,是由于它的一以贯之的彻底的奉献而大慧我的。我真的不知道中国种植了多少面积的油菜、全世界种植了多少面积呢?!我只能笨笨地遐想:春天的世界里,山岗上是流淌着的油菜花,平畴上是涌动的油菜花;以至于一说到春天,我脑海里就铺开阳光打制的大地上的金箔!我甚至愿意错误地做出结论——春天有多少娇媚的暖阳,就会有多少黄金被油菜花从泥土里寻觅出来,献给这世界!
恐怕没有别的花朵能多过油菜花朵的数量了,恐怕也没有别的花能比油菜花献出更多的芳香了。这世界上啊,唯有有两三种花,如小麦的、水稻的、棉花的,才能和油菜花媲美结出的果实的分量。
尽管如此,我却很少听到有人为它歌唱,是的,油菜花太普通了,它只是一种庄稼,它从不走进花房,花谱里是一定没有它的名字的。然而我要把油菜花供奉在我的神龛上。
写于2013年3月17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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