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华老弟称老兄久已,不能免俗,何故?因其理论的丰富和完善也。我把鳄鱼池发给他看,他就理出头绪,上升到理论,真有两下子的!]
谷兄:
收到你的这篇文章,感到你所谈论的是一个有很大挑战性的话题。
按我的理解,阅读作为一种审美活动,其实在西方现代美学中属于接受美学的范畴。按这一派的说法,文学作品用的是“描写性语言”,包含许多“意义不确定性”与“意义空白”,它们构成作品的“召唤结构”,召唤读者以“期待视界”去发挥想像力进行再创造。因此美学研究不仅以作家的创作意识为对象,而且应以读者的接受意识为对象。因此从接受美学的角度而言,审美活动的中心不再是作为审美对象的客体(文本或称为本文),而是文本向读者的转移过程。从这个角度而言,阅读行为就是一种意义的生成过程。
这样一段话到底要如何进行阐释?尝试论之,就是在接受美学的眼里,文学文本作为一个客体本身并不能得到其价值的实现,而只有通过读者才能呈现出它的(全部)真实。这反过来意味着文本一定预先包涵着某些可以实现的条件(即召唤结构),这些文本中可以实现的条件,按西方术语叫召唤结构,而按中国古代文论中的说法,就是我和你以前所所讨论的语言的能指。诗决不可能只停留在语言止,语言作为一种能指,它的背后还有其所指,这个所指就是一种意义的生成过程。一个读者会在一个引人入胜的作品中,在通过文本所限定的条件中,在文本的意义空白处与模糊处,不断会有他自己的新发现,这种发现、探索,除非意义生成了,否则阅读行为不会完成。
如果从这一角度讨论《十五只小鸟》这首诗,我们就会发现,所谓的梯子的问题,其实只是明晰了一种召唤结构,它帮助文本强化了其价值得以实现的条件。也就是说,文本的能指增强了。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加了这种梯子,是否是真的意味着存在一种象魏也非所说的“一曰不信任读者,视读者为愚顿而不知自愚;二曰:墙头搭梯,使诗坠地,诗味浅淡;三曰不识当今之流行象征为至高之技巧”这样的问题呢。
一个文本要为了确保实现其价值,必要的梯子还是必须的。因为如果一个文本的意义空白处过大、模糊处过稠,一定会损害其价值的实现。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这必要的梯子才真是对读者的尊重,我们不能大言不惭地说,读者看不懂了,是因为我的作品是写给未来人看的,或是说,这是因为读者有一种审美惰性。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只给定一个是锷鱼池子里的泅渡,读者有权利选择放弃而另走它途。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此处还生出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所谓必要的梯子是依据什么样的标准,又是以谁的口味而给出来的呢?我如果是一个写作者,我在进行创作的过程中,我如何才能准确判断出哪个梯子是必要的或是必需的呢?我又是如何确定这梯子给还是不给呢?回到《十五只小鸟》这首诗,你所加上的“七上八下”真是作者所要表达的意思吗?如果万一不是呢?所以梯子的问题,除非作者说话,否则他人是无权置喙的。作者给不给梯子是作者的自由,而读者读不读也是读者的自由。所以从这一面说,魏也非也还真是对的。他能够从“十五只小鸟”里读出“七上八下”,就觉得梯子真是赘物,也不能说没有他的道理。但是即使他读出来了,他也不能因此说,这就是作者的原意。就如同读者读《红楼梦》时一样,“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到淫,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鲁迅《集外集拾遗续编·<绛洞花主>小引》),即使是胡适极力要清算的红学索引派,在现今也有死灰复燃之势,它声称它看到的就是作者的原意,你说它竟完全没一丝一毫的道理可言吗?显然不能这样说的。所以梯子的问题,竟也不能遽然痛下结论的。下结论固然痛快,可那离事实也许还远着呢。
然而我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的阅读预期与审美情趣,自然还是倾向认同你的如下观点的:“就一普通读者,读一首诗,原本是想某种享受,如若还要到鳄鱼池中遭此一劫,读图时代都已到来的今天,你就是许诺他成仙成佛,他也会转身离去!朝圣者虽有之,莫不是路断人稀啊!!当今人们远离诗歌而去,其中三昧,可悟出一二也。”此亦是中肯之论也。而我总是相信,一切文艺理论都是灰色的,而诗的生命之树常青。
2006年6月29日得于信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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