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随笔散文 |
《连篇话鬼》之六
6、不明不白的“捆痛”
那年我顶多只有八岁,一天黄昏时,忽然就听到说“五生的娘,鬼找倒哒,在捆痛。”就见有人在朝他家走去,我又害怕又好奇,挨着大人们的身边去了。
五生娘不丑呢,在供销社上班,人不矮也不胖的,就是说话高声大嗓,蛮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那哈哈打得很精彩,隔几间屋都知道她在和人扯卵谈。前两天好像是生病了,没精打采地在小街上走过,悄无声息。哪么就鬼找着了呢?这确实是太可怕太不让人明白了!
五生爸是个剃头的刮刮匠,人称赵光头。我在他手下被轻轻按住剃头时,竟然是动弹不得,只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他头上。那头大大的,没有一根头发桩桩,光洁得的有着他挥舞的刀上的亮点点。后来学习阿Q时,我就是用他的头来体会的。小伙伴们都无端地有些怕他,叫他赵伯伯时都是怯生生的。五生爸的技术是整个码头上有名了的,我爸就只让他剃,好像每次都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先预定个档位似的。我看见有许多人在被他理发时竟然鼾是鼾屁是屁地睡过去了,他还是能剪刮自如,剃完了的时候,双手一拍,叭的一响,在响声中双手合拢如敬佛一样,再砍向睡着的人的额头,不轻不重地,那人就醒来付钱……
哈哈哈……刚走到五生家前,就听到里头五生娘的笑声,这声音和往日区别不大,叫人纳闷。走进去尽是些大人,使劲从人缝里往里钻,站在床前又不敢靠近瞧。只见五生娘直躺在床上,挣扎着,头在五生爸的臂弯里发出更疯狂的叫声和话语。五生爸脚站在床头前,身子斜斜地扭着,匍伏在床上,右手臂抱着五生娘的头,左手使劲地压着被子里的五生娘的身体,昏黄的电灯光下大头上冒着汗珠子。忽然,五生娘说起外地话来,我听得半懂不懂地。我好生纳闷,她怎么会讲外地人说话的腔调地哟。听旁人讲,是鬼在借她的口说话:我早就来了,我是绕路从屋后头进来的,怕人看见,躲在门旮旯里……我好想你的……哈哈哈……。再听这笑声,半人半鬼似的了。五生娘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笑,不断地挣扎,也是气喘嘘嘘的。人群里就有人嘀咕:“外地腔,晓得是那个鬼唦?”“晓得就好了奥,点醒了,他就走了的呢!”弄得五生爸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计可施,心里发毛,毛根子直竖。五生爸也带着哭腔地说着:这哪门搞哦,这哪门搞哦……五生娘除生五生、八儿两个男崽外,再就全是生的一屋丫头,大丫头嫁出去了,从小丫头一直到七丫头,都在大哭小叫,满屋里乱哄哄的没了个头绪。
我这时极想回去了,可就是没得伴。忽地,人们让开一条路来,从外面走进来了幺巴子的爸。幺巴子的爸是个修理匠,连公社干部的自行车都是他修的,全码头也只有他一家。只是整天像个做饭的大师傅,身上扎一个黑布围裙,我看他一年四季没洗过脸,鼻子的两边每时每刻总是黑的,一看就晓得是车上的油污。听人曾经议论过他,说是年轻时学过汉武,有铁头功。啥叫铁头功呢,说的人也不知道,反正蛮狠,头像牛儿一样顶过来的。幺巴子爸的脸有考试时老师的脸那么冷。五生爸看到他,忙松了手,让开。他也早就要歇下子了。幺巴子的爸走到床面前,习惯地吸了一下鼻子,猛地像平素对待幺巴子一样大吼一声:“你在搞些么的啊!”把大家都赫得一抖。五生娘好像也停下来朝他看了一眼,扭头又恢复了原貌。幺巴子的爸扑下去,抓起五生娘的手,在那平时是医生才轻轻按住的地方,死死地用力按住。看幺巴子的爸呲开的呀和嘴角的好多道波浪,我真担心五生娘的手骨头会断。“哎哟!哎哟!那么地!”五生娘叫了起来,幺巴子的爸就是不松手。五生娘虽然叫得声音大,听起来鬼气却没有了,我也和大家一样浑身一松散。再一看,五生娘的身子骨软了下去,不再折腾。过了两分钟,五生娘抬起头,睁开眼看了大家:“那么地呀,您俺都来看些么得地呀。我好吃亏呢!”她又软下去躺下了,哼哼唧唧地。大伙儿也觉得她好了,那鬼该走了吧,也不便再看了,散了。我这才跟着人回去。
好几天以后才看见五生娘出门,久病大病一场的模样。头上的长毛巾捆了几转,走得蛮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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