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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篇话鬼》之七
7、隔壁有个 “活无常”
女人们在一起唧唧喳喳,贬意地讲是扯卵谈,褒意地讲叫扯白话。记得儿时常见盘妈妈和妈在一起讲白话,她们是好朋友。我不喜欢听她们讲熬糖打粑粑的事,只喜欢听爸爸的朋友闪喝酒的经,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有一次,盘妈妈和妈在一块讲得神秘兮兮的,我就想去听。妈就赶我走:大人讲话,小孩儿听么的。走,我再讲给你听。后来妈果然讲给我们兄弟听了,因为妈也觉得很奇怪。
“阎王殿里开会”,是一个谜语的谜面,你能猜出一个成语来吗?谜底是成语“出没无常”。小学时,妈最喜欢让我们猜谜语了,还能帮助记字呀,记词语,大家都觉得很有味。那时还不知道现在讲的开发智力。妈讲的那事,就是关于“无常”的。无常是鬼呀,就既紧张又认真起来听。
盘妈妈隔壁是队长的家,也是全队最头上的一户人家。妈的话还只一开头,就被我们几兄弟抢抢打打岔开了。太熟了,他的儿子和我们在一起读书,早晚一路上学的。特别是热天里,在一起玩水,大家发现他的两粒卵子不一样大,一粒平常大小,一粒有小鸡蛋大呢!上次我的庄巴裤丢了吃家伙,就是那个狗日地穿起去了的。
我们讲完了,才发现妈早就没讲了,是我们在讲,又央求妈讲。妈只好说:“你们知道他爸是个么得人吗?”我们只晓得他爸是个队长,管全生产队的人。俺小孩和他一个大人哪里讲过话呢,讲么得呢。妈就低声地告诉我们说他还是党员。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党员不党员的事,只想听无常的故事。妈就虎着脸赫我们说:“他就是个活无常鬼。” 原来这个队长是个好可怕的呢,这一下可把我们赫着了,但又像是电影里的地下党,特务一样的吸引人。妈就要我们不闹,把盘妈妈讲的全讲给我们听,还交待不准和别人讲。我们是好听话的孩子,哪个和别人讲呢!
盘妈妈说队长不是经常生病吗,一病就是上个把星期,像个死人似的,躺在家里不吃不喝。过一阵子起得来了,脸上哟嘎白嘎白的,像死哒没埋的。要歇好大一向才能出工。幸好他是队长。盘妈妈和她家挨着住了好多年,以前关系很一般,随便说点话。近两年,孩儿们在一起玩多了,两家大人的关系也越来好啊,也就经常关心起生活健康的事。有一天,盘妈妈同他说话要他去看医生,抓几付药吃吃。他就告诉了盘妈妈,说每次生病,不是自己病了,是有事。“有事?不就是生病吗!”他说不是他生病,是别人生病,快死了!盘妈妈就听不懂了。他就说,前几天东大队不是死了个人吗。盘妈妈就说:“是呀,好像我们跟前还有人去做吊、听书哒地呀。”他说他就去了哪里,去了好几天。盘妈妈是个明白人,心里一闷,那几天你不是病了躺在家里头吗?一没留神,竟说出了口。他听了后就接着讲,他的魂去了。盘妈妈吃了一惊,不敢相信。他就说,他是个活无常。盘妈妈赫得不得了。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总不至于像小孩一样怕什么的。所以盘妈妈就只和妈说,自己家里的人一个也没告诉,怕他们听了怕。
说到这里,妈又一次想起叮嘱我们,说是队长对盘妈妈讲了的,千万不要对别人讲。妈是盘妈妈的顶好的朋友,所以讲出来哒。我们马上向妈妈下了一百个保证,接着就问问题—-哪么讲不得的?妈就不耐烦地叫我们停下来,让我们接着听。
队长说的,他是帮阎王爷拿人的命的,那就是无常鬼呀,他又没死,是个活无常呢!这些不就是迷信吗,你说了这些迷信,你的红小兵就当不成了,你的班干部也就当不成了!上次也还跟你们讲了的,你们有个大爹在台湾,是当国民党的兵出去的,别人晓得了,你爸就入不了党!妈狠狠地看着我们说,好像我们要讲出去都可以了,那个敢。但我们都是很为爸划不来的,更舍不得趴掉个人的红小兵和班干部,肯定不得讲出去。盘妈妈说的队长讲啊,说出去了,阎王爷晓得了,就派大神来用铁链子打他,疼得死人。队长咯人心里很不愿意做活无常,但不去就挨打,他蛮怕打,所以就去了。说给盘妈妈听,是真的不想干了。
“去了搞么的呢?”我们异口同声地问。他去不去不关我们的事,要我去我也不想去,我们只关心他干的事。妈就歇了口气,继续讲从盘妈妈那里听来的。盘妈妈也问队长,你去了做些么的?队长说,去早了,那个病人又还没到落气的时候,就要等。就躲在屋山头无人的地方呀,躲在门旮旯里呀。到了要取走他的命的时晨,偏偏病人子的亲人又在身边,不好下手。那就要看准一个没人的空子,抓起他的魂就走。有时把时辰耽搁,弄迟哒,大神也要打。
妈说讲完哒。但我们都还想听。个个都问,盘妈妈就只讲这么一点点儿?妈就在想,像我们考试做题。我又想问妈,哥就打了我一下,使眼色要我不打搅娘想。娘就想起来了一点。队长的姑娘也是晓得咯人的男人是无常的,队长要她不怕,她就不怕了。每次队长出去勾魂,咯人就穿好装死的衣,躺两三天,最多五六天。就要他的姑娘在他脚头点一盏煤油灯。煤油灯是不能熄地,熄哒,队长的魂就不能回来哒,他就真的死哒!所以,他一去当无常鬼,她家就关门闭户的。
听到这里,我们就努力回忆,真地就觉得队长家经常是关着门的。还担心那盏煤油灯熄。庆幸的是我们家不用煤油灯了,是点地电灯。晓得了这么个不能说的鬼事怪事,心里觉得好划得来,再不到他们住的地方去玩哒。妈就催我们洗脚了困觉。我们就边讲边洗脚。那无常到阎王殿里开的么的会耶奥?他家的煤油灯就一次也没熄过?上次停电我端灯盏去灶房,走快哒,一哈就熄了呢!熄了接着就点上,行不?卵,真地有鬼吧,是他做梦欧!
(其实我也爱对好奇的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只是妈讲了之后,老记得讲出去的坏处,怕红小兵搞掉,怕班干部也当不成,爸不是当了厂长都不能入党么。后来就渐渐忘了。前一次我去看妈,顺便又说起这事。妈说,盘妈妈是这么讲的唦,过了这么几十年,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忘记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