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残雪关注“快要消失的职业”
记者 逄春阶
“年轻时的亿嫂胆子很大,多才多艺,在云村这个大村庄里很受人尊敬。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这个职称是乡政府给她的。那时村里缺医少药,交通闭塞,村里人生了病往往只能等死。年轻的亿嫂去县里培训了半年之后便回到村里,正式给人看病,给妇女接生了。虽然赤脚医生每月的工资只有二十块钱,同在家务农的收入也差不多,但亿嫂对于这份工作是如此痴迷,常常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是著名作家残雪在今年《花城》第二期上发表的长篇小说《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的开头。
残雪是我经常关注的小说家,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先锋品格。《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这部长篇小说,并非仅仅书写一种职业,而是通过老中青几代赤脚医生的视角,描写了乡村的另一面,尤其聚焦了乡村的精神世界,这也回到了她一贯坚持的精神观照。很多病人来看病,似乎仅仅是为了见见医生,并未用药就能缓解症状,甚至减轻痛苦,这里的医生已经充当了精神治疗的角色,这也隐含了乡村信仰问题,对这一神奇的世界进行别样的展示。通过描摹乡村人对中药的虔诚,对医生的信赖,写到了乡村人对生死的态度:麻二叔去世与病魔妥协、圆大妈走时心满意足等等,都体现了一种特殊的生死观。
在小说中,残雪惯用的那些意象依旧存在,比如山上的小屋、鼠、蛇、蜥蜴、龟等动物。小说的很多情节仍然具有超现实的意味,譬如依靠灵感采草药的书写、不断出现的巨蟒、超强的听力、与已死之人的碰面、枯井冒水等都是如此。在人物塑造上也有延续,赤脚医生亿嫂(春秀)这一形象并不普通,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对中草药的痴迷、对行医的兴致来自自身而不仅仅是病人的需求,以及她与其他几位赤脚医生的复杂关系等,都体现出亿嫂的复杂性,而这样的形象似乎与她早期作品的很多人物重叠了。
但是相比之前的作品,残雪的新作已经表现出了一种祥和宁静的气质,可谓平淡书写。尤其是在主题的选择上,更有一种深切的现实关怀。小说描写了中国乡村常见的赤脚医生这一特殊群体,透过这一群体反映了乡村医疗的现状,作者有过赤脚医生的经历,对这一群体的书写有着切身体会。小说以饱含关切的笔法对乡村世界进行了描写,写出了村子的贫穷、落后,尤其是医疗技术的落后,写出了赤脚医生的艰难与坚守,同时也写出了一种豁达的生命观和生存的韧性。
小说中这样写亿嫂对药草的感应:“亿嫂看到药草的海洋,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在草丛中怒放。此刻,她感到自己满怀一种雄心壮志,并且她像青年一样意气风发。”残雪在接受王迅先生访谈时说:“药草最富于灵性,与人类互生互长。不过千年岩石、沙粒、泥土等的灵性也不弱于药草吧。我写过一篇题为《尘埃》的短篇,就是歌颂物质的伟大的。这些作品全是歌颂的,宣扬的是大自然与人的同体关系,一体化。同西方人的纯精神不同,我写出了一种物性精神,这种精神或精神性物质比纯精神更为丰富有力,它的诗意发自生命体的黑暗深处。所以我相信,如果谁成为了我的读者,他或她的生命体就会被触动,整个人生都将有所改变。从这类作品中可以获得一种看待世界的新的眼光……。所谓医生与病人,就是我与他人之间的沟通的隐喻。在新世纪中‘沟通’将成为首席关键词。所以在作品中,医生与病人,草药与人的关系已完全不是传统文化中的机械关系,这些事物构成一对一对的矛盾,矛盾的双方你成为我的本质,我成为你的本质,展现一种对称之美,辩证之美。如果读者学会了像我这样从统一与分裂的矛盾出发,辩证地去感受那些情节,就会发现作品中那些微妙的层次。那是我们大家的身体与心灵的展示。”
残雪,湖南长沙人。中国新实验文学的创始人。她从1983年开始尝试一种中西合璧的实验创作,逐渐开拓出一块文学的新领地。至今为止,她已创作了七百多万字的新实验文学作品。种类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文学评论,哲学论文和各类读书随笔。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国际上,残雪的写作都被公认为是风格独一无二的、走在历史前面的寓言写作。2015年,残雪的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英文版)获得美国最佳翻译小说奖。同年,残雪进入了美国纽丝塔特国际文学奖的短名单,还获得了英国独立外国小说奖提名。
若干年前,我曾经得到残雪老师赠送的一套小书,时常翻阅,得到好多精神愉悦。深秋读《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别有滋味,“消失”和“快要消失”的不仅仅是赤脚医生这个职业,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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