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巨宜兴
□ 逄春阶
自济南乘高铁一路南下,快到宜兴时,邻座那满身酒气的壮汉吐了我一身。我懊恼着提行李下车,心里怨着那酒徒。
十分钟车程,到酒店。办入住手续,递上身份证,送还时,证上箍了一个透明套,套上印有酒店名和电话,字体呈红色。我欣赏着已穿了得体“衣服”的身份证,懊恼稍减。
服务生慢声细语说房间正打扫呢,请我在大堂沙发上稍候。一杯红茶递了上来,我一边掩盖着被酒徒弄脏了的裤子,一边接了,茶香随着腾起的淡雾一股脑儿地窜进鼻腔中,懊恼又减一分。
及入房间,又闻轻微叩门声,问我喝红茶还是绿茶?红茶吧。琥珀色在眼前一闪,啜一口,懊恼为之一扫!晚宴,心情一高兴,酒量不固定,我竟然也做起了酒徒。
夜宴尽兴而归,见房间桌上铺有纸条:“先生,水壶的水是晚7点半烧好的,尽可享用。晚安。” 正口渴了呢,不冷不热,服务员细心到家了。
还有更细的呢,我自带的电脑下面,服务员不知何时给垫好了倾斜的支架,角度正合适。
次日早餐后,出行,春雨淅沥。正愁没带伞呢,服务员提醒,伞在衣柜中。
细雨中,擎伞漫步,我体味着宜兴的“细”。时在丙申年三月中旬,与来自南北的作家、报人同到宜兴采风。
到宜兴,当然要看紫砂壶。一壶一世界,我体味到了“细”外之“巨”。
紫砂壶博物馆内,有已故紫砂艺术大师顾景舟的塑像,顾景舟的汉云、雪华、鹧鸪、提壁、上新桥、凤嘴壶、僧帽等名壶,加上任淦庭、吴云根、裴石民、王寅春、朱可心、蒋蓉等大师的极品,让人目不暇给。
在长乐陶庄,我握住徐秀棠大师的手仔细端详,除了断掌纹,没感觉特别,就是这双柔软的手,制成了一件件紫砂壶精品。徐秀棠是
顾景舟先生弟子。
我纳闷,徐秀棠整天跟泥打交道,手上怎么会没有茧子?徐先生说,做紫砂壶不是粗活,用的是巧劲啊,是细活,慢活,手工活,我们是工匠啊。
装着满脑子壶的影子,来到紫砂公社作坊里体验,触目所见的紫砂泥、清水、切刀、木板、火窑,方才明白,原来制作一把壶,“金木水火土”五行,一样不缺。在工匠手里,一切都是活的、灵动的。心到,手不累,我理解了徐秀棠的手。一把壶是会说话的,只因藏得太深了,好像没说。
盯着一把把壶,我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巨阵”——巨大的阵容,紫砂壶大师方阵,紫砂壶方阵。
宜兴之“巨阵”可谓多矣!曾出进士近400名,其中状元4名。当今两院院士宜兴籍的占到26位。解说员说,按全国人口比例算,1000多万人出产一名院士,宜兴4万人出产一名院士,在全国县级市首屈一指。而大师级的文化人物有徐悲鸿、钱松喦、吴冠中……
在宜兴,居然见到了我的老乡潍坊寿光的任昉,南朝梁文学家。任昉曾在义兴(今宜兴)郡当太守,为民办了许多好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资助贫困学子读书,滋润了宜兴文脉。任昉任职之暇,喜欢到西氿之滨散步、垂钓,观赏山光水色,吟诗遣兴,后人便在西氿之滨筑台纪念。站在“任公钓台”上,极目远眺,想我的这位老乡,文质彬彬,夙夜在公,顿生钦慕之情。
与任昉一样,苏轼也来到了宜兴,关于苏轼在宜兴的故事太多了。我想说的是,正是因为有了任昉、苏轼这样的文化人,有意无意之间播撒下文化的种子,让宜兴多了些灵气、文气、神气,也才有了文化“巨阵”。
“巨阵”,必作于细。在宜兴,乡村如一粒粒璀璨的珍珠,穿起来的是文化乡风。如耕读文化之北门村、禅德文化之龙池村、古陶文化之五圣村、福善文化之乾元村……这一个个江南小村,白墙黛瓦、溪流环绕、古树成荫,一村一品,一村一景。更有阳羡茶园、东坡海棠园、薰衣草庄园、花果山开心农场……真可谓是原色回归的“巨阵”。
印象最深的是一碧万顷的竹海,春雨潇潇让竹海陡增温润,万竿翠竹,蘸着着浓雾在醉写大篆;与高高翠竹并立的,是拔地而起的春笋,间有哗哗溪水,有三两个竹叶顺流而下。抬头望,竹叶婆娑;低头嗅,清气满胸,沁人心脾。我想起了刘禹锡的诗句:“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刘禹锡写的是“庭竹”,他没见过这竹海阵势,数不胜数的竹君子,排成“巨阵”,立于相宜的天地之间。
竹海边有茶亭,亭边瘦竹横斜,绿叶上的白珠滚下来,“啪嗒”砸到下面的竹叶,然后又有下一个竹叶承接,又是“啪嗒”,那白珠就碎了,我握着茶盅,看得出神。猛然间,记起著名报人范敬宜的名篇《再给后代5000年》,好像跟宜兴有关,但记不真切了。等回到济南,一查,才找到文章的背景:1992年5月,宜兴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活动,社会学家费孝通说:“我们的土地耕种了5000年,没有遭到破坏。我们能不能再给子孙后代5000年这样的环境?”是宜兴呵护自然的做法,让费孝通有感而说,让范敬宜有感而写;是眼前的原色、绿色,让我有感而忆,感而陶醉。
知细巨者,则宜兴旺、宜兴盛、宜兴隆、宜兴利除弊。宜兴,一座让人产生温馨联想的宜人宜居之城。末了添一笔,至今我的身份证还穿着宜兴的“衣服”呢,可能要穿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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