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的“忠”与“实”
(2016-04-30 20: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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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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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陈忠实的“忠”,三层意思,一层是对人“忠”,是为人谋而忠,是尽心。我当时跟同事于国鹏到西安主要是采访贾平凹先生,任务完成后,临时决定再采访一下陈忠实先生,请陕西作家安黎帮着联系,我们焦急地等了一天后,抱病的陈先生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原因很简单,他说:“你们大老远来了,我咋不能出来见见呢?”陈先生不但接受了我们的采访,还请我们在西安美术学院边上的一个叫荞麦园的面馆吃了饭。坐在陈先生身边,如沐春风。安黎兄说,多年前,有个比较重要的笔会,邀请陈先生参加,可是陈先生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安黎焦急万分地赶到陈先生家探望,陈先生家里好多人,一见安黎来了,拨开来探望他的人,说“我参加,我参加。你看,你都跑来了。我能不参加吗?”这句话,简直就是《论语》中曾子话的翻版:“为人谋而谋不忠乎?”这就是陈忠实。
第二层意思是对己“忠”。忠于自己的感觉,对得起自己的感觉。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于是就有了果断的舍弃。1991年,陕西省委拟让陈忠实掌门陕西省文联,陈忠实再三婉拒,理由是:“我更适合于搞创作,已经45岁了,再不写就来不及了。”有好多人为他拒绝“厅官”而惋惜,但他想明白了,义无反顾。这样决绝,只有对己“忠”的人才能做到。
第三层意思是对文“忠”。他发誓要“写一本死后可以当枕头的书”,当时我们问他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时,他说:“这句话完全是指向自己的,不是指向别人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四十四、五岁了,正为写一部长篇作准备。想到自己从少年时候就喜欢文学,四十多岁了还没写出一部让自己心灵得到安慰的书,真是一种遗憾,一种悲哀。”爱了一辈子文学,要使自己的文学之心得到安慰,忠于自己的文学梦。从1988年开始,46岁陈忠实把妻子和长辈安置在城里,只身来到乡下的祖屋,谢绝一切采访,排除一切干扰,潜心写作。4年后,近50万字的《白鹿原》诞生了。
对人、对己、对文之“忠”,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人格的体现,是“心在中间,有定见不转移”(南怀瑾语)。陈忠实有个著名的“蒸馍理论”:创作就像蒸馍一样,面要好,酵头要老,工夫要到,气要饱;蒸馍过程中,千万不敢揭锅盖,一揭就跑气了。这是创作经验,也是人生经验,这个经验就是“忠”,就是心在中间,有定见不转移。
我说的陈忠实的“实”,两层意思:一是为人朴实,二是为文朴实。脑海中,一直记得我们那晚采访陈忠实的点点滴滴,他背着一个棕色皮挎包,包的底部磨得发白了,那样子就像个老农民。面馆老板娘认出了他,提出想照个相。陈忠实笑着说:“等我吃完这碗面吧。”用筷子快速扒拉着面,吃完,马上就照,后来服务员都围上来照,来者不拒。陈先生的字自成一格,他自己讲,过年自己写对联,给农村老家的大门上贴,后来有一年三十下午贴好,大年初一早上就给人揭跑了,揭得还很完整。邻居说可能三十下午贴的糨糊还没干,就被谁给揭了。“我又不是书法家,他们揭了干啥呢。”说罢嘿嘿一笑。为人朴实若此。陈忠实小说的语言,情感饱满,朴实无华,大家有目共睹,打开《白鹿原》,就知道了。打个比方,他的语言,像山路上撒落的石子,结结实实,人赤脚走在上面,有锥扎般的疼痛。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陈忠实先生抽着粗粗雪茄的样子(陈先生抽烟,非常专一,只抽三五块钱一包的巴山雪茄),白色的烟篆从他沟壑纵横的面庞飘过;我盯着他的手,那曾经写出民族史诗的手,……缅怀陈忠实先生,我会再读一遍《白鹿原》,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流淌着殷红的血液,有着对人深度的理解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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