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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小说《陈小手》

(2012-02-23 10:34:27)
标签:

陈小手

汪曾祺

杂谈

分类: 小说

 

汪曾祺小说《陈小手》

我们那地方,过去极少有产科医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请老娘。什么人家请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门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爷、小姐,差不多都是一个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户,生人怎么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况,哪个年长的女佣人可以当她的助手,当“抱腰的”,不须临时现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个老娘“吉祥”,接生顺当。——老娘家供着送子娘娘,天天烧香。谁家会请一个男性的医生来接生呢?——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她也不会接生,只会看内科,是个老姑娘。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但也不是绝对没有。陈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妇科医生。

陈小手的得名是因为他的手特别小,比女人的手还小,比一般女人的手还更柔软细嫩。他专能治难产,横生、倒生,都能接下来(他当然也要借助于药物和器械)。据说因为他的手小,动作细腻,可以减少产妇很多痛苦。大户人家,非到万不得已则不会请他的。中小户人家,忌讳较少,遇到产妇胎位不正,老娘束手,老娘就会建议:“去请陈小手吧。”

陈小手当然是有个大名的,但是都叫他陈小手。接生,耽误不得,这是两条人命的事。陈小手喂着一匹马。这匹马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是一匹走马。据懂马的行家说,这马走的脚步是“野鸡柳子”,又快又细又匀。我们那里是水乡,很少人家养马。每逢有军队的骑兵过境,大家就争着跑到运河堤上去看“马队”,觉得非常好看。陈小手常常骑着白马赶着到各处去接生,大家就把白马和他的名字联系起来,称之为“白马陈小手”。

同行的医生,看内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陈小手,认为他不是医生,只是一个男性的老娘。陈小手不在乎这些,只要有人来请,立刻跨上他的白走马,飞奔而去。正在呻吟惨叫的产妇听到他的马脖子上的銮铃的声音,立刻就安定了一些。他下了马,即刻进了产房。过了一会儿(有时时间颇长),听到哇的一声,孩子落地了。陈小手满头大汗,走了出来,对这家的男主人拱拱手:“恭喜恭喜!母子平安!”男主人满面笑容,把封在红纸里的酬金递过去。陈小手接过来,看也不看,装进口袋里,洗洗手,喝一杯热茶,道一声“得罪”,出来上马,只听见他的马的銮铃声“哗棱哗棱”……走远了。

陈小手活人多矣。

有一年,来了联军。我们那里那几年打来打去的,是两支军队。一支是国民革命军,当地称之为“党军”;相对的一支是孙传芳的军队。孙传芳自称“五省联军总司令”,他的部队就被称为“联军”。联军驻扎在天王庙,有一团人。团长的太太(谁知道是正太太还是姨太太)要生了,生不下来。叫来几个老娘,还是弄不出来。这太太杀猪也似的乱叫。团长派人去叫陈小手。

陈小手进了天王庙。团长正在产房外面不停地“走柳”,见了陈小手,说:

“大人,孩子,都得给我保住,保不住要你的脑袋!进去吧!

这女人身上的脂油太多了,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和这个胖女人较了半天劲,累得他筋疲力尽。他移里歪斜走出来,对团长拱拱手:

“团长!恭喜您,是个男伢子,少爷!

团长呲牙笑了一下,说:“难为你了!——请!

外边已经摆好了一桌酒席。副官陪着。陈小手喝了两口。团长拿出20块大洋,往陈小手面前一送:

“这是给你的!——别嫌少哇!

“太重了!太重了!

喝了酒,揣上20块现大洋,陈小手告辞了:“得罪!

“不送你了!

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手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你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

 

汪曾祺简介:

 

汪曾祺(192035日—1997516日),江苏高邮人,当代作家、散文家、戏剧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历任中学教师、北京市文联干部、《北京文艺》编辑、北京京剧院编辑。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颇有成就。著有小说集《邂逅集》,小说《受戒》、《大淖记事》,散文集《蒲桥集》,大部分作品,收录在《汪曾祺全集》中。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篇小亦称大手笔——汪曾祺小小说《陈小手》赏析

   

读汪曾祺的小说,常有一种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感觉。《受戒》《大淖记事》在当代文坛上是独树一帜的,即使最短的《陈小手》,也能使我们从中领略出作家独特的文学修养和高超的写作技巧。小说中,浓重的风俗情调,随心所欲又恰到好处的叙述风格,显示了一个成熟的作家炉火纯青的艺术驾驭功底。

同 汪先生的其他小说一样,读者于不知不觉中进入艺术境界,直至作家把一个精心构制的故事叙述得嘎然而止时,才会使你迷雾初开恍然大悟。而这时你又觉得仿佛还有些地方没有嚼透,再仔细体会,你会悟出另一番情趣或哲理。小说开头部分,好象在叙家常话,从中我们了解到陈小手的地位与处境。

“男人学医,谁会去学产科呢?都觉得这是一桩丢人没出息的事,不屑为之。”

同行的医生们都看不起陈小手,虽然在当地老百姓中他还是有影响的,陈小手都不在乎这些。

“只要有人来请,立刻骑上他的白走马,飞奔而去。”

这个陈小手还颇有一点“无争”“无为”的道家境界,如果是在商业界,这倒不失其为“人无我有”的精明之道。其实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样的开头,这样的人物,平平淡淡,也没有什么荒谬之处。

倒霉的偏偏是,故事发生在旧社会,那种兵荒马乱的岁月,一个救苦救难活人多矣的良医,又怎能逃脱时代与社会的悲剧。陈小手遭遇了孙传芳的一个联军团长——当然不是本地的一般人物。团长的太太难产,团长派人去叫(而不是一般的“请”)陈小手,“陈小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

团长呢?为了表示他的感激“拿出二十大洋,往陈小手面前一送,”还虚情假意地说:“别嫌少哇。”写到这里,你仿佛觉得故事总该结束了,那位团长虽然派头十足架子大点,还是颇通人性的。

作家的高明之处还在后面,“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这时“团长掏出枪,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直到这时,这位团长大人的凶恶嘴脸才算原形毕露。团长还觉得怪委屈“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神来之笔至此嘎然而止,没有一句啰嗦话,但读者此时心中已经义愤难填。结尾之处,显然是对道家“无争”“无为”思想的有力批判,体现了汪先生对道家哲学既欣赏又有所摒弃的一贯风格。

好的短篇小说实在不容易写好。在千把字的篇幅内要容纳全部小说的要素,对作家来说,无疑是个十分困难的试题。汪曾祺先生却把《陈小手》写得这样意蕴丰富神采飞扬,的确是棋高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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