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传统说的是龙抬头，晨六时许，去黑虎泉提水。天降温，有风。泉边有好多干柳枝掉下来，风刮下来的，老枝。

    翻看《秋天的思索》：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是去承包葡萄园的，自愿代表三十六户，伸出了那根肉嘟嘟的食指，在承包合同上使劲按了一下。

    ……早晨，乌蓝鸟最先叫了一声（无法验证，是不是“最先”，但却韵味无穷---阶按）。乌蓝是最伶俐的歌手，它常在早晨蹲上葡萄架，默默地歇息一会儿，吸足了新鲜香甜的空气，再一跃而起，在葡萄园上空那片绚烂的彩霞里飞动。它永远在不停地跃动，不停地歌唱。

    风吹动着千万片葡萄叶儿，那一面泛白、一面黑绿的大叶片儿每扭动一下，都要显露出一串硕大的葡萄穗儿。风是香的。阳光照在穗串上，叶子上，古铜色的老藤蔓上，使一切都变红了，变得羞答答的。架子将空中彩色的的光束切割成更细的光束，投到不同的方向，均匀地落在园子里的每个角落。葡萄架是一把“光的喷壶嘴”。一个个葡萄园在大海滩上伸展开去，没有边缘，似一片深渊莫测的海，一片旷大无边的森林。红色的雾气笼罩在这片绿海之上，给它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意味。

      常常是从不知多么遥远的的地方，从晨雾笼罩的葡萄架子深处，传来一声声悠长的呼叫。这声音也许是起早到园里做活的人喊的，也许是守夜人在沉闷、劳累了一夜之后，伸臂展胸，发出的快意的长吁。这片辽阔的园子没有沉寂的时候，你如果仔细倾听，总能听到奇妙的声音。即便在午夜，也有些无法分辨的千奇百怪的响动。或者是“嘎嘎”两声，或者是“啵啵”两声……海浪在黑暗深处应和着，使夜里的园子更加不可捉摸。整个海滩都像一个睡去的巨人在喃喃梦呓。

    乌蓝叫过之后，大海滩真正苏醒了。

     各种鸟儿都飞动起来，一试歌喉。野兔儿在野鸡的呼声里有节奏地蹦蹿；乌鸦（这些讨厌的乌鸦！）成群地飞过，一边七言八语地议论着，一边从一排架子跃到另一排架子上去；小虫虫们在霞光里飞上飞下，那薄薄的翼被映成了鲜红。蝈蝈儿一齐鸣唱了，它们的歌声里充斥着对漫漫长夜的控诉……对于这一个常常的夜来说，早晨的苏醒就显得太重要了。各种小生灵奔走相告，欢呼光明。它们憎恨黑暗葬送缤纷的颜色，葬送一个明媚的世界。它们急于看一看叶片上那一层细细的绒毛，那清晰的、像图画一样美丽的网络，那泛红的、像蚂蚱腿一样的叶梗儿……

   守夜人都在同时搓揉着眼睛-----它们都是在乌蓝的欢呼声里搓揉着眼睛的。所以都是湿的，它们都在这时候抖落一身露珠。哦哦，一夜的警觉守候，一夜的忠于职守，它们像个活化石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树下，偎在蓑衣里……

   老得用力地跺脚，抖动蓑衣……

    阶按：先是乌蓝鸟的最先叫声，然后是葡萄叶、葡萄穗、葡萄藤，葡萄架，然后葡萄园色彩、声音，然后是大海滩，野兔、蝈蝈、乌鸦，然后是小生灵的吟唱，光明来临后的兴奋，然后是守夜人、坚守，然后是老得。每一笔，都瞄准了那个靶心，每一笔都不偏离。了不起。不慌不忙，不争不抢，不声不响，走得最远。张炜说，小说，是从虚构语言开始。语言要打破平均值。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