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3年春节前,我约陈炳熙先生写的文章。 今日上网忽然又看到此文,恍如昨日。而先生已经去世三年多了。时间真快。愿老师安息!——春阶
春节与花
陈炳熙
春节是我国自古至今的第一大节。过节是乐事,过大节就该大乐。但乐与乐不同。许多人到了节前,先要张罗还情送礼,继而操办请客吃饭,好像这就是过年之乐。其实年节前的送礼,既要费脑筋权衡搭配,又得花钱各处采买,最后或冒着严寒,或迎着风雪,一家家送上门去。请客吃饭,则从腊月二十几就着手准备,后几天更得烟熏火燎,大煎大炸。这两件事忙下来,没有几个不累得腰酸背痛的!
《芥子园画传》里有一幅画,画的是草庐中一位长者,神色舒徐地坐着,一个童子捧一只花瓶,插着几枝刚折下的梅花,正往草庐中送去。画上题道:“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这是一种没有负担的过年。一不用罗掘找钱,二不用操劳奔波,有梅花欣赏,年味也就够了。这年过得何等潇洒,也何等有诗意!
几年前春节前夕,我的老师施亚西先生自上海寄来了一幅画,是她手绘的一株白梅,还题了两句诗道:“天涯同岁暮,遥寄一枝春。”我看了心情立即旷远起来。北方是没有梅花的(特殊的地方除外),千里迢迢把南方的梅花寄来,让我在同一岁暮观赏,老师的情谊令我感动。看着那清淡的画面,绰约的梅姿,我的一切过年的俗虑好像全都给涤除尽了。我何须再操办那些冷热酒席?我何须再张罗那些远亲近友?静赏着这梅花,抓一把松子或瓜子嗑着,茶也好,酒也好,随意来一杯,听着外面渐渐响起来的鞭炮声,想起遥远的梅花之乡,想想与我同在望月怀思的老师,插了梅花便过年——我是“挂”了梅花便过年——不是过得更好更有味吗?
说来也巧,另一个春节的前夕,于希宁先生托人自济南给我送来一幅画,也是白梅,还题了诗道:“太湖一夜纷纷雪,素裹银装半月侵,昂首岭头春意露,散香铁骨盼知音。”希宁先生是把我当作一个知音的(他在画中题道:“得知音为快”)。这又是一个使我心旷神怡的春节。希宁先生对于梅花情有独钟,“吾自而立有奇癖,欲穷梅姿入丹青”,余杭超山,苏州邓尉,杭州灵峰,无锡梅园,他都不远千里前往写生,他这幅画就是在太湖写生所得,又画得这样清丽传神,他是把江南带给了我,把江南春节时正开的梅花带给了我,张之素壁,还不够过一个清雅的佳节吗?
画家陈寿荣先生也在一个春节前夕送我一幅画,题曰:“岁朝清供”。古人画中题着这四个字的很多,这是专为春节而画的时节风物,主要是花。寿荣先生这幅画的主体是水仙。水仙是石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南北方都有,花叶都极精致,有观赏价值。培育者往往用刀刻削其卵圆形的鳞茎,使叶子不致拔高,保持碧玉簪状的玲珑,控制在春节除夕开花。花素白而有黄色杯状副冠,娇嫩时如玉琢成。寿荣先生的“花”极传神,不愧是春节时的一道清赏。湖南美术出版社社长萧沛苍先生是画油画的,偶尔也客串中国画的水仙写生,葱茏繁茂,有无尽的生气,使我想到南方气候的和暖,想到橘子洲头渺渺湘江的旖旎风光。
真的水仙和梅花,我也是在春节时得到过。水仙是一位表弟的馈赠。他很会刻水仙,又会控制开花的日期,总是腊月二十八九送来,矮矮的碧叶如簪,白玉般的骨朵盈盈挺立,有的已经半开;到了除夕,绝大部分的骨朵纷纷绽开,那是她的极盛年华。有一年,一个学生送来一盆花,说是腊梅,叶小而花多,亭亭可爱。那一个除夕,我有一半时间是赏她,竟忘了做别的事,妻剥着栗子,我啜着香茗,悠然自得,此时的年味便带起品橄榄般的隽永,诗情也出来了。底下一首打油诗,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哼出来的——
大年逼近雪飘飘,
送礼烹蒸累折腰。
何若插花兼挂画,
围炉剥栗度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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