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念同祥
(2009-08-15 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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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情感 |
分类: 散文 |
悲欣交集念同祥
逄春阶
“逄叔叔,我被复旦大学录取了。”给我电话的女孩子叫晓晓,她爸王同祥是我同学,两年前去世,而她妈路爽是在八年前去世的。
晓晓报喜的电话,让我悲欣交集……
2007年2月4日下午三点左右,我正在书房看书,突然接到同祥同事付建民电话,说同祥中午走了。我说他上哪走,建民说他没了!我一下懵了。匆匆约上同学张兆秀往同祥家赶,车刚到楼下,看到摆着的花圈,我和兆秀的眼泪就出来了。
八年前的5月,我和兆秀、学成、学武等同学一起送别了同祥的妻子路爽。记得那天,九岁的晓晓抱着妈妈遗像下车时,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如今,晓晓又要抱爸爸的遗像了。
我见同祥最后一面,大概是2006年初,兆秀请客,兆秀、学成和我都是一家三口,只有同祥带着女儿晓晓,晓晓正矫正牙齿不敢吃硬东西。我们三家的孩子都打斗着玩,晓晓一人孤独地坐着,眼睛吧嗒吧嗒地看着一桌子菜,大家给她夹菜,她总是摇头。
同祥的命够苦的。大学毕业后,他去青海支边。刚到青海时,人生地不熟,白天有学生,热热闹闹,晚上,一个人蜷缩在宿舍里,分到青海的同学相距都很远,平时很少相聚。同祥就买了个收音机,一边自己做饭,一边听,吃了晚饭,批改作业,睡下时,老想家,就开着收音机,一直等自己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收音机还开着。早晨醒来,有时枕头都是湿的,梦中都流了眼泪。
他在青海呆了十年。父母年迈,同祥想调回内地,来回奔波数十趟,其苦可知。后来,同祥通过考试进了山东电视台,正企盼全家团聚时,却传来路爽身患乳腺癌的消息。之后六年,路爽先后两次手术,同祥则是没完没了地奔波在单位、医院、家庭之间。
十四年前,我还在潍坊上班,那年秋我来济南,同祥刚到山东台,他租了一间小平房,是一户人家的偏房。大约有三、四平方米。那天雨很大,小房子漏,同祥就用脸盆和茶缸接着,叮叮当当,雨滴敲打了一夜。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伴着雨滴,彻夜长谈。当时同祥情绪低落,但他对电视台的工作很满意,叫加班,就加班;叫上夜班,就上夜班。他是山东电视台的优秀编辑。
一年后的十一月,我再次来到济南,那时他在济南东八里洼租了一个单元房。当时他妻子和孩子都从青海来了。我晚上就在他家的沙发上睡。路爽很开朗,人很热情。晓晓更活泼。我记得一大早,路爽就跑出去了,同祥说她是去锻炼,一个小时后,路爽买来豆浆和油条。她开始催晓晓,晓晓在妈妈面前撒着娇,在床上蹦达着不穿棉袄,同祥就取笑她们母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如今,美满的三口之家,只剩下晓晓一人了!
同祥从查出癌症到去世不到一个月。开始只觉得肚子胀。后来做CT,做出来后,就是晚期,随时都有肝昏迷的危险。一开始还瞒着他,但随着病情恶化,就不能不告诉他了。得立遗嘱。
当时,同祥呆呆的,就是不说话,一直不同意立,觉得没问题。同祥的弟弟说,他哥哥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晨,他答应立遗嘱,但是已经拿不动笔了。家人找来律师,同祥口授。
不料,立遗嘱三天后就去世了!可是这一切,我竟然不知。我调回济南,离他不远,但是平时仅仅就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压根就没想到他能走。
我们的老乡孙老师说:“同祥这个人真是太要强了,病得这么厉害也不愿意跟别人说。他查出癌症来,我去看他,他就哭啊,一直哭,我也陪着他哭……”
同祥生前曾告诉我,妻子临死前,头脑也是一直是醒着的,一直流泪,觉得委屈。她说我一直是行好,帮助别人,可竟落了这么个下场,死不瞑目啊。
夫妻二人是两个难得的好人,都是清醒着流泪走的啊,他们尝遍了人生悲苦!
同祥火化那天,我去的很早。把同祥的遗物都捎上,该在火化厂烧的,就烧了。有一个脸盆,我看着很面熟。脸盆内底部图案,是一朵大牡丹花,盆沿是红色的。我正在端详,同祥的弟弟说,这是俺哥哥上大学时的脸盆,一直跟着他,就让他带到那边去吧。
二十五年前的秋天,我们到昌潍师专报到,每个人都买了一个脸盆,同祥买的和我买的是一样的。
这个脸盆看来同祥用得很在意,除了盆沿有几个地方去了漆,其他地方依然簇新。同祥是个生活很仔细的人,干什么都有板有眼。这个脸盆见证了他二十多年的酸甜苦辣。
后来,我去了曲阜师大继续学习,同祥分配到青海古城中学,我们常通信,有年夏天,我想退学到青海去,同祥写信劝我别鲁莽,记得同祥还给寄过二十块钱。那时,二十快钱能买一整套《鲁迅全集》,现在《鲁迅全集》都涨到九百多块钱了。
我们安丘有个习俗,亲人去世,上路前,孝子要摔孝盆。那天,在楼下,同祥的女儿该摔孝盆,脚下早有一块石头。晓晓把孝盆举过头顶,对着石头摔去,孝盆摔得粉碎。我看到晓晓愤怒的眼神,那样子是一种决绝。这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她用摔盆的姿势愤怒于命运对她不公。
同祥1964年生于安丘市黄旗堡镇城里村。他的村子不大,我去过。那是二十二年前的夏天,我从老家景芝镇逄家庄骑车两个小时到同祥家去。那时没有电话,没法提前通知,我到的时候同祥出去串门不在家,他的父母接待了我,他们从菜园里摘来鲜黄瓜让我吃。我记得同祥家的院子很大。
根据同祥的遗愿,死后,安葬在自己的小村的田地里,在母亲的坟边上。同祥终于回家了,他太累了。
同祥最疼爱的是他的女儿。为了让孩子学习,并不宽裕的他给孩子配了电脑。他对我讲,女儿心很大,在电脑上自己写小说,先是郑重其事地打上“第一卷”三个字,就不让同祥看了。后来,女儿写了系列文章,用书信的形式,写给妈妈。晓晓考上省实验中学,同祥高兴地专门给我打电话。
我一直珍藏着晓晓发给参加她爸爸遗体告别的人的信,信的内容如下:
我的爸爸是一个平凡的人,一辈子没有成就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爸爸是个出色的人,他一生经历的每个阶段、承担的每个角色都很成功,他是单位的好职工、爷爷奶奶的好儿子、我的好父亲……他是世人公认的好人,我为有这样一位爸爸而骄傲!
爸爸他匆匆地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和我见上最后一面。我给爸爸尽孝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有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将是我一生永远的痛!我知道爸爸也不忍离我们而去,我知道他的无奈,但爸爸还是走了。我想说,爸爸,您安心地走吧,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永远爱您!
我感谢那些在我爸爸生病期间来看望他并把关爱给我和爷爷的叔叔阿姨们,感谢参加今天告别仪式的所有的叔叔阿姨,谢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为我的爸爸送行。
据同祥的弟弟说,同祥临去世那天凌晨,自己挣扎着好几次爬起来,都推开女儿住的卧房门,喊着晓晓的名字。晓晓因为住校,而且是期末考试,那天是最后一门课,等她考完,赶到医院时,爸爸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同祥遗体告别仪式上,山东台的一位台长说,同祥是个好编辑,很敬业,我们该照顾好他的孩子,以了同祥的心愿。
晓晓是个很坚强很懂事的孩子。在实验中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们几个朋友每次去看望晓晓,她总是面带笑容,晓晓越礼貌,我越心酸。如今晓晓考上复旦了,同祥和妻子倘若地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与同祥的友情,在同祥在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觉得很平常。可是,他的遽然离世,让我难以自持,好象心灵中被挖去了一大块宝地。我无力回报我的亡友,我们虽没有康熙年间顾贞观与老友吴汉槎的那一番以生命作抵押的友情,但顾贞观的两首词能表达我此时的心境:我想把他的《金缕曲》抄来作结:
(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