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里绽放的一朵散香奇葩
——试析《大众日报》文艺副刊创刊号的基调
逄春阶
在中国报业史上,副刊是一份有影响的报纸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著名的报纸一定会办出著名的副刊,著名的副刊也一定能提升报纸的品位。
党报副刊在抗战初期初露端倪。“在1941年5月以前,根据地的报纸中,除了《新中华报》,《新华日报》华北版是最大的。《新华日报》华北版是中共北方局机关报,由陈云主编。1939年1月9日,《新华日报》华北版刊行《新地》旬刊,由新地社编辑,是华北《新华日报》最早的文艺副刊。”(1)《大众日报》创刊后的第二期(三日刊),即1939年1月4日,“战地文艺”副刊就诞生了。也即说它的创刊早于《新华日报》华北版的副刊,这在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报纸中《大众日报》是创办副刊最早的党报之一。足见大众日报对文艺副刊的重视。
《大众日报》副刊的创刊号设在第4版,刊头“战地文艺”四字系手写体,行书,在右上角竖排,刊头下为“第一期”字样。头条是《战地文艺研究会成立宣言》,文艺副刊是报社战地文艺研究会主编的。宣言写得很大气,很有激情,其中写道:“文艺是文化部门中主要的内容之一!所以,文化的动员,首先,应该是文艺运动地展开!因为唯有文艺,才能给人以热情底激扬!唯有文艺才能给人以震撼心灵底力量!虽然,它的开展,也必然的,是一个艰难的,持久的过程;而且,也必须是以集体力量,集体行动,方能促成它底作用底实现!”、“正是由于这样的客观事实与要求,战地文艺研究会成立了!它是集合了从事救亡工作底一切爱好文艺者,并愿意为开展这一工作,而贡献出所有底空闲时间底集体力量,集体行动地集体组织。”以下是作者石流的诗《十二月是战斗的日子》,还有作者执桐的散文《寄自上冶》。在版尾是“投稿简则”:“1、本刊欢迎各地读者踊跃投稿。2、内容还(疑为含)有丰富战斗性的速写、通讯、报告文学、戏剧、诗歌等为合宜。3、请用毛笔或钢笔,缮写清楚,并加标点符号。4、编者有删改权,若有不愿删改的,请预先声明。5、注明真实姓名及通讯地址,并请于封面注明“战地文艺”等字样。6、请交当地大众书报代办处。……”第一期就这些内容,它的不同寻常在于,山东的抗日战场上从此有了文艺的阵地。
副刊名“战地文艺”,有阳刚之美,很悲壮。它不是舞厅文艺,不是闲适文艺,不是贵族文艺,它是战地文艺!是战壕里的战士传阅的文艺!是放哨归来的民兵爱看的文艺!是识字班上解放了的妇女们朗读的文艺!它是硝烟里绽放的一朵散香奇葩。
我仔细地端详这第一张副刊,怎么也看不出是在炮火连天的环境下编出来的。因为无论是行文还是排版都显得很从容,很有书卷气,我们的副刊一创刊就很讲究,很有文化品位,这让我们这些后人感到自豪。比如执桐的散文《寄自上冶》就写得很有味道。我推断,执桐是从山东抗日军政干部学校毕业的青年学员,当时这所学校设在沂水县的岸堤镇,诗人苗得雨先生从大众日报创刊始,就是忠实的读者。他在2003年告诉我,当时沂水的岸堤镇,被人称作是“山东的小延安”。执桐是从岸堤毕业后到上冶(不知是山西的上冶,还是山东也有个上冶?我猜测是山东的某个小村子也叫上冶—春阶注)去参加抗战工作,他不顾旅途的疲劳,认真地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将近半月的离别,你们将很愿意知道我底消息吧!十一月八日,我别离了你们!别了岸堤!别了二月来熟悉的一切景物!别了我们伟大的母校!兴奋地踏上征途!”“也许,你们还记得,在清(另一位学员—春阶注)去安丘的时候,我脆弱地感染了一些别离情绪。尤其是喝了几杯酒后,还说了一些不十分豪爽的话!朋友!现在想来,那是怎样可笑的行为啊!当我自己终于克服了自己的脆弱的感情,兴奋地离去了你们,兴奋地走上征途,兴奋地到了目的底(疑为地)!朋友!向我祝福吧!我还是一个英勇的孩子,我还终于是一个英勇的孩子——啊!”“离开岸堤十几里后,我们走错路了,走进旷无人迹的荒山中,看不见一个人,也找不到一条路,于是,我们有些受窘了!然而,朋友!两个月的教育,使我们知道怎样地斗争了!知道怎样向人生,向自然做顽强地斗争了!于是我们战胜了一切,爬上了一条山又一条山,终于,找到了大路——所谓大路,也仍是崎岖的山道。”“下午,离王庄十几里的时候,天黑了。在月色下走着,唱着,听着空谷的回音,我们该是怎样地兴奋啊!晚间,就在王庄底一家窄小然而整洁的客店住下,吃了白面条炒鸡子后,便是一夜熟睡。第二天,起来后,天已经大亮!到庄外散步,走着唱着‘流亡三步曲’。凄凉和兴奋相伴和的声音,扰乱着冬天底早晨,扰乱着我们自己!”读罢,活脱脱一个有追求有理想、乐观向上的小战士形象就跃然之纸上。执桐的散文具有浓郁的抒情性,笔调朴素、自然、清新,因而极富感染力。
石流的诗《十二月是战斗的日子》是自由体,共40句。现在看来,写得确实直白了点,但句子简短,适于朗诵,这更能容易引起战士们的共鸣。比如“我们生活在战斗时代的人们!/怀着战斗底记忆/记忆着——塞(疑为寒)风的,/飞雾的。/十二月,历史底战斗故事!”“我们!/记忆着——/被欺凌的岁月!/被欺凌的北方的中国人民!/在清明的土地上,/看不见清明的天气!”等等。在战斗的残酷环境里,诗人没有时间去琢磨,战士们在进攻的间隙里掏出笔写上几句,是真正的直抒胸臆,真正地有感而发。我在翻阅后来的副刊时发现,报纸上经常刊登请某某领取稿费的通知,但登了几次,不见领取。估计这位作者牺牲了,或者是又转战到另一个地方,这是战争年代的真正的战士文学,这是青春的颂歌!老作家孙犁也是抗战时期成长起来的作家,他在晚年就回忆说:“我走上战场,腰带上系着一个墨水瓶。我的作品,曾用白灰写在岩石上,用土纸抄写,贴在墙壁上;油印、石印和土法铅印,……感到光荣和不易。”(《孙犁书话》第241页)读着石流的诗,我对孙犁的话理解的更深刻了。
《大众日报》老报人李辛夫同志在回忆大众日报创刊时,提到最早的一批编辑、记者,其中提到“卢石流(四版即副刊编辑)”(2)。副刊创刊号的作者“石流”同志我猜测很可能就是副刊的编辑。
《大众日报》副刊的创刊号,定下了昂扬向上、朴素大方的基调,为后继者立下了一个标尺。在这里找不到上世纪初年许多副刊的颓唐,没落和无聊,这里有的是明朗、爽快和浪漫的诗意。你可以指责它的粗糙,但粗糙并不能抹去它带给你的勃勃生机,正如初生婴儿的啼哭,宣告的是一个崭新生命的开始。没有署上名字的编辑,在炮火纷飞的恶劣环境里,组稿、改稿、编稿,还有配置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木刻插图。他们小心翼翼地苦心编辑着,争取给读者献上最真诚的精神产品。想想这些,就产生一种感动,多么好的前辈!当然我们更不应该忘记那些写出了诗篇,来不及欣赏和领取稿费就牺牲了的可爱的诗人们。可喜的是,他们的这些好品质已经融化在大众报人的血液里,汇成大众报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最终成为齐鲁文化耀眼的一部分。
注:
(1)《中国文艺副刊史》 冯并
著,2001年5月第1版,华文出版社。第413—414页。
(2)
《大众日报回忆录(1939—1999)第一集第86页
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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