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道路，没有罗马

何鑫业

只看见花花世界，只用眼睛看。只听见声色犬马，只用耳朵听。只喝饮料，不喝水，只用嘴巴喝。

去个丢丢的物，都是先外物再脑子，都是只渡船不上岸，都是只挂盐水不治病，都是道路却没有罗马。去个丢丢的物，都是好不容易嫁了个人还要离，好不容易放了一个风筝结果绳断了。

都是摇摇晃晃没有一颗螺丝咬死在螺栓上，都是马马虎虎没有一只灯泡照在炕沿上，都是得过且过没有一种仇恨能让你拍案而起。都是，太阳升起了，然后落下，然后理发店打烊，夜市开张。都是，月落乌啼霜满天，什么什么对愁眠。都是，你一脚登机，就以每小时900公里的速度驶离真理。

故土属于真理，家父令堂属于真理，村口的叫梓的树，属于真理。去个丢丢的物，连个家都守不住，我们离家已经三千公里。去个丢丢的物，都是镜子惹的祸，照见的远方不是远方，照见的梦想不是梦想，全TMD是镜像。

 物质太多，数不过来，物质太滥，千物一面，让人，滥竽充了数。让人，一路行来，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都是物质没有魂魄，都是茶壶没有盖，都是茅坑没有屎。

反正，你相信眼睛，等于不相信自己，你相信耳朵，等于不相信声色外的东西，相信嘴巴，等于不相信犬马外，鸡有两条命，鱼有三条命，猫有九条命。

是啊，是啊，三岁的时候，人，是有五条命的。十八岁的时候，我们丢了一条命，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又丢了一条命。好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好景不长，从三十二岁到五十二岁，我们接二连三，弃城失池，连着丢了三条命。然后，众所周知，然后，我们开始了没有姐姐，没有红颜知己，没有备胎，没有备份，没有云储存，只剩下区区一条苟延残喘的命的、我们的旅程。

细细算来，高中是丢了一条命，大学也丢了一条命，爱情总算让你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紧接着的那个创业、赚钱、树碑立传必须的运筹帷幄和煞费苦心，连着让你丢了三条命，如今，恭喜你，你，只剩下一条命在世界上混。

混就混吧，可是，没准我们还混错了！

因为，古人是靠心灵感应活着的，老子是这样，庄子是这样，连个诸葛孔明也这样，连个马致远也这样，说“借东风”，说“枯藤老树昏鸦”。可，我们是靠气象预报和新闻头条活着的，也可能是靠今日限行和外汇牌价活着的。

因为，古人是靠魂魄活着的，三魂七魄，有魂必有魄，有瓜必有蒂，连个裁缝也这样，连个做豆腐的也这样，有衣必有衿，有豆腐必有卤水。可，我们没有魂魄，我们是靠活字印刷和人为排版活着的，也可能是靠书本和文档活着的。

庄稼人只有一个灵魂，壮实，读书人有两个灵魂，脆弱，加起来，人类好歹有三个灵魂。庄稼人说，天下的奶牛都不交配了，池塘里的甲鱼都是公的没有母的了。读书人说，人类进化是饥一顿饱一顿，可，我们衣食无忧已经四十年了。

我们有五条命的时候，根本不怕癌症，根本不怕战争，根本不怕被诬陷，也根本不怕失败。现在，我们只剩下一条命了，因此，我们变得畏畏缩缩、诚惶诚恐，因此，我们为了保命，不惜出卖短裤和炕沿。

现在，我们摇摇晃晃、心惊胆跳、不敢造次地活着，因为只有道路没有罗马，因为只有身体没有魂魄。也，因为只有太太没有爱人，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只有音乐没有声音，只有塑料没有稻草；只有针剂没有病，只有窗外没有马，也没有奔驰的野外。

谢谢庄稼人，谢谢读书人，谢谢不小心丢的那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