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高望重的定义

何鑫业

德高望重的人，在车厢里削梨给大家吃，一个一个地削，一个一个地递给大家。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卧铺里六张床，天底下六个人，银河系六条命，就数德高望重的那位闲不住。

德高望重的人，一定是有英雄情结的人，天地方圆，宇宙乾坤，与英雄是有干系的。什么样的干系？居高临下的干系，高屋建瓴的干系，贴身侍卫的干系，面面俱到的干系。德高望重的人，也许是个小个子，但再大的事务也绝对埋不住他，他高出事务整整一大截——这个事务，指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也指，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譬如，建村落，德高望重的人，想的不是石头和屋，而是山和泥石流。譬如，修水利，德高望重的人，想的不是水和渠，而是下雨和节气。

德高望重的人，吃饭，舌头转圈，眼睛看天，放下饭碗就往人们想不到的地方跑。这种地方，一般人都想不到，一般人都忽视，一般人想到了也不去，一般人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这一天，德高望重的人开车下班，途径农贸市场，他买了一只鸡，放血，然后腌制，然后晒，然后风干。若干天后，他把风干的鸡，蒸熟，撕成一丝一丝，喂给母亲吃。他对母亲说，鸡是他亲自买的，也是亲自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你老人家吃得放心。

德高望重的人，吃过午饭睡午觉，午觉醒来想的是年景，与当时正在过着的四月份，全年相差两百四十多天。德高望重的人，吃过午饭睡午觉，午觉醒来想的是漠河，与他所处的南京城，相隔三千多公里——德高望重的人，与凡夫俗子的区别，仅仅是想——凡夫俗子，吃过午饭同样睡午觉，午觉醒来同样是想，想的却是晚饭，想的是隔壁。

这一天，德高望重的人坐地铁上班，他发了一条短信，也是给母亲的，他说：“……姆妈啊，我现在才知道，……当年父亲死后，你坚持把我们拉扯大的原因，就，仅仅是，你爱我们三个孩子！……”母亲回：“……错了，儿子，我没有坚持，我轻轻松松就过来了呀，……”

德高望重的人，他的母亲，一定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

德高望重的人，以自己的想，自己的行，区别他人。譬如，别人认为孤芳自赏是对寒冷的赏赐，他却认为，孤芳自赏是一种自我的取暖。譬如，别人认为掩耳盗铃是自己对自己的蒙骗，他却认为，掩耳盗铃是聪明对聪明的解围。这也导致，别人认为木已成舟是后果，他却认为，木已成舟是前因。

德高望重的人，做设计，想的不是设计完的那个产品，而是在想，这个产品，它是否能够给使用的人，带去逻辑的演绎，成败的教义。譬如，先闭嘴，再说话，先擀皮，再包馅，先相爱，再怀孕，包括，先种树，再乘凉，先因，再果，先今生，再来世。

按照博尔赫斯的说法，全世界始终有36个德高望重的人，他们彼此不认识，他们远隔重洋，他们似乎从来就不是为当下活着的，他们，彼此默默支撑着这个世界，一刻也不懈怠。也就是说，有了这36个人，这世界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卧铺里六张床，全球70亿人，就数德高望重的那36个人闲不住。

德高望重的人，在车厢里削完梨，等大家吃完，就坐到窗口看夜景，看着看着，就想，是啊，是啊，茫茫人海，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