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吴某人

——100个微人物之二十八

何鑫业

吴某人，行医多年，医案造反。什么是医案，医案就是怪七怪八的毛病，怪七怪八的治疗法。什么是造反，造反就是多得不得了。用吴某人的话说，反正，一天说不光，一个月说不全，一年说下来，还会觉得，哇，还有漏掉的。

这么多啊！对，就有这么多。

吴某人是医生，毋庸置疑，但吴某人是不是好医生，分歧就大了去了。分歧大在哪里，不是大在治疗结果上，而是大在他的治疗手法上，大在他的治疗说法上。譬如，一个人，得牛皮癣，牛皮癣么是皮肤病，照例就应该按皮肤病来治，用糖皮质素、水杨酸、蒽林，可是他吴某人偏偏不！他按妇女病治，提升人膈肌以下腹部的热度，嗨，一个疗程，几帖药，治好了！简直可以说手到病除！

吴某人是中医，科班出身。吴某人说，人的腔，以膈肌分界（膈肌就是打嗝的地方），膈肌上为阳，膈肌下为阴。膈肌上是顺朝（朝代的朝，顺利的顺），是歌舞升平，是牡丹芍药杜鹃，是《唐诗三百首》，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膈肌下是逆朝（也是朝代的朝，逆向行驶的逆），是草木皆兵，是狐狸猫鼬地鼠，是《聊斋志异》，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吴某人说，只有祛除了腹部的寒，平了阴，才能抑心肺的阳。抑了心肺的阳，才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全国人民一条心，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到那个时候，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区区腿部小疾，区区表征皮症，不摧它的枯拉它的朽才怪呢！

注意啊，看官们，我说过，这个吴某人最多的就是魔鬼理论，似对非对，模棱两可，你们，只好听，不好信。

吴某人，是绍兴安昌人。一日，与他傍河饮酒，他，趁机又大放厥词。他说，黄酒是热性的，你烫一烫，它反而不那么热了，所以绍兴人喜欢烫酒喝。麻油呢，是寒性的，你动一动火，它反而更寒了，容易生痰，所以，麻油是不能加热吃的。楚国人百里奚呢，秦国只能拿五张羊皮去换，要是用金银财宝去换呢，肯定换不来的，这叫贵物贱买。

“……什么是中医？什么是中华医学？老兄，中医就是宇宙观，就是牡丹的七重花瓣，就是寒极生热，热极生寒，就是贵物贱买，买椟还珠，就是挽弓射雕，杀富济贫，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就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晚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个吴某人，又开始发飙了，我说过，这个吴某人要当心的就是他的魔鬼理论。他的所谓理论，是歪瓜裂枣，似对非对的多，模棱两可的多，你们，要坚决，只好听，不好信，包括他的治疗手法。

一日，记得是一个下午，我去他的诊所。他的学生，那些专为他抄方子的学生子，说他在后院，为一个脑震荡的病人理疗。我到后院一看，大为惊诧，他让一个病人，躺在草地里，头埋在一个新挖的泥坑里。吴某人，像开锁一样，拿着一把大的木榔头，在来来回回，神神叨叨地，敲打病人头部附近的泥地。二十余分钟后，病人站了起来，连说神清气爽，连说谢谢谢谢……

后来，也是在喝酒的时候，吴某人又对着我吹嘘：你们不要以为中医就是慢条斯理的，中医慢，慢在判案，至于治疗嘛，可以说是迅雷掩耳。那天你看见的，这个医案，是病人造房子，不小心从房顶上跌落，头朝下，……我给他，转着圈地轻轻敲打，就是要把他的脑子，慢慢敲打回去，这个东西叫还原。……中医嘛，说穿了，就是一种还原，很简单的！

“……什么是中医？什么是中华医学？”吴某人又要发飙，被我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