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裘师傅

——100个微人物之九 

何鑫业

裘师傅是个花匠，现在通行叫园艺师。我搬进小区，裘师傅帮我做了一件有尊严的事，他在我楼下的南阳台、北阳台和西窗下分别种了三处芭蕉。他说：“……种三棵芭蕉给你看看闹，介大的叶瓣……”

裘师傅知道，天下的植物，只让我选一种，我就选芭蕉。裘师傅是余杭舟枕人，读过几年书，所以他跟我讲一朵花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位农大的讲师：“……你以为，花是开的，慢慢地张开，是不是？错！错到哪里去都不知道！……花，是硬蹦蹦从叶子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柿子的肉，血红，蜜甜，是给我们吃的，是不是？错！也是错到哪里去都不知道！……柿子的肉，是来为柿子自己的后代，它的籽，改善土壤的，一只柿子的肉，能改善20平方厘米的土壤。”

裘师傅整天围着个围裙，像电影《瓦尔塔保卫萨拉热窝》里的钟表匠；裘师傅推着车在小区里转，又很像《搭错车》里收破烂的“酒干倘卖无”，一个退役的台湾老兵；等到，裘师傅提着个水管子，在向上扬着远远浇水的时候，你绝对会以为，你楼下的这位大伯是个水手，回忆不起，什么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里，有一个轮机长乔装水手清洗甲板的桥段……

裘师傅没有读过大学，跟他接触多了，你就会发现，他更多的时候是在遐想，而不是在述说。譬如，他说，他是把小区当作农场的，在农场的入口处应该多种白杨，而不是香樟，这是他的建议——城市农场吗，裘师傅？再譬如，他也说过，小区应该像电影院一样，有很多的椅子，同一种颜色，上面坐很多人——是不是大家一道谈恋爱，裘师傅？尤其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白杨虽然贱，但你种两排试试，一直种到小区外的公路上，一直往外种，风一吹，沙沙响……”——我明白了，这不是典型的把小区想成部队的营房了吗，有意思啊，裘师傅，你够拽！

我问过裘师傅的，我说：“你是当过兵呢，还是去过军垦农场？……有七十年代的政治情结？”他说：“没有，没有，都没有的……”

去过裘师傅的家，山里山湾里湾的，一个塘，一片竹林。我说：“裘师傅，你这个地方做道士蛮好的，一棵梅树，一棵桃树，……想贪赃枉法也不成功。”裘师傅说：“……我曾经想过，要做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想想算了，……对不起介许多树，人家，一动不动，多少老实，多少本分啦！”我惊讶，我说：“没想到，你是把树当人的榜样的，……怪不得，你骑，电动车的样子，让我想起嘎达梅林……”他说：“嘎达梅林，是哪个？”我说：“嘎达梅林么，我也不晓得，……反正，你以后，凡是骑电动车，最好戴防风镜，没有防风镜，戴墨镜也行，……换匹马更好”。

裘师傅因为没有读过大学，所以，他说的植物学的真理，听起来很像歪理，他说：“人有江湖，植物也有江湖，……”“……美人蕉，不是美女，是大内高手，它的花里面，都是粘呼呼的胶水，虫儿一碰，就……”“……木佬佬树的性生活，都是靠自己解决的，譬如泡桐树，譬如水杉，譬如赤杨，……这，叫雌雄同株”“人的江湖，有青楼的，……要嫖娼，奇也奇刹！”

裘师傅的遐想，有时候又发展成理想现实主义，很典型的，譬如，他说：“你如果把自己当孙悟空，你翻跟斗就方便一点……”“你如果把自己当一棵树，不发奖金，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