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河闸的江师傅是个奇人

——100个微人物之七

何鑫业

江河水是江师傅的大名，又是管河闸的，又会拉二胡，三样东西能够合在一起，少之又少。

江师傅的河闸在东苕溪上，河闸骑在河水上面，洋洋洒洒。我问江师傅：“……章太炎章先生，当年去杭州上海，都是家门口落船，雇人划船去的，这个划船的地方，就是苕溪吗？”“勿是，勿是，……你说的是余杭塘河，不是苕溪，……张先生的故居在仓前，两回事，两回事……”

江师傅是个奇人，对河水特别有研究，譬如苕溪，他说，为啥苕溪每年要涨大水？前年甚至派武警把蓄水的北湖闸门都炸了，……因为，天目山水太大，离杭州又近，坡度又陡，一落雨，哗哗哗，几分钟，水就到杭州了！……我坐在这里，脚膝盖上，凉气一上来，嗖嗖嗖，我就晓得要闯祸了，……我拎起电话就打，电话没有打完，水就落来哉……船闸马上停，一顿饭工夫，黑压压一片，苕溪上就都停满了运石子、黄沙的驳船。

江师傅说：“从我这里，开车到安吉，到太湖源、神龙川，起码要一个钟头，……我告诉你噢，水冲落来，只要几分钟，都是安吉、临安的水。……你是说，余杭和安吉的水，分得清，分得清，……两种水，蛮好分的，我们余杭的水，温的，软的，安吉、临安的水，硬的，冷的，刺手。……还有，我这把二胡，呶，挂墙上的那把！基本是摆摆样子的，……为什么，就是水汽太大，太潮湿，你看，蛇皮都是软的，弓也是软的……”

江师傅把我领到河滩上，他指给我看，他说，这是安吉的水，清的，这是余杭的水，绿的，绿的水下面有螺蛳，清的水下面没有。……你试试，对，清的水冷，是不是？还有，……清的水，是路过，是一直要到德清去，再到太湖。……到了太湖，它也变成了绿的水，也可以养鱼养虾养螺蛳了——江师傅见我将信将疑，又说了一件更令我惊讶的事，他说：“……水的脾气有八种，按强烈程度往下排，你看牢噢，滚，涛，沧，泱，汜，洓，沫，沌”。我说，这八种你都能说灵清吗？他说能啊，太能了。我说，你这是造造的，没有文字记载的吧？他说，不是的噢，是我师傅传给我的，有记载的，有记载的，一定有记载的。

江师傅穿一条几十元钱的牛仔裤，剃一个平头，光脚穿拖鞋；江师傅的手机还是诺基亚的，两头圆圆，没有上网功能；江师傅的鼻孔里有毛，耳朵里有毛，按中医说法，督冲二脉顺通，阳盛；接江师傅班的，是施师傅，施师傅带了他的女朋友来，两支辫子梳梳，一副六十年代知青的样子；施师傅说，江师傅雄心勃勃，想20万买一条船，从这里“勃勃勃”开到上海无锡苏州扬州去。

我说，江师傅，你知道有一只二胡曲子，叫《江河水》吗？他说，知道，知道。说完，他，动作很慢，拿出了他的那把二胡，调了许久，拉起了《江河水》。慢慢拉，慢慢拉，……没有凄怆，没有哀怨，……声音里只有苕溪，只有水，只有萝卜青菜，只有方便面筒儿面，只有一只老掉牙的电话机，以及拖鞋、牛仔裤——奇怪，他拉的，不是声音，是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