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师傅阿八

——100个微人物之一

http://hzdaily.hangzhou.com.cn/hzrb/html/2012-08/30/content_1334019.htm

何鑫业

阿八，四十七八岁的样子。阿八像知识分子，清癯，瘦瘦的，一张皮包着骨头。阿八另一个特征是嘴有点“刁”，是个“刁嘴儿”，结巴，不过结巴得不是很厉害。譬如，他一说话就这样：“……不巧闹，刚刚，……九三来过……了……闹！”

九三，是余杭街上有名的识玉器的人，什么老坑新坑、山料籽料、活皮死皮识得滚瓜烂熟。阿八说，九三去过一次和田，付三万块钱认了一个师父，从此说起玉来头头是道，远近的老头老太都认他，都让他看玉。一月前，阿八把九三叫了过来，说一定要我和九三交个朋友，他说：“……你们，两个……都蛮发魇的，……交个朋友么，会……越加……发魇……”那日，我拗不过，就跟九三说玉的摩氏硬度，九三不懂，答不上来，朋友没交成，阿八很急。

阿八剃头时，你不能跟他多说事情，事情说多了，头就会剃坏。问题是，我一坐上阿八的椅子，他就非要听我说话，我就只好说，先慢慢说，再无精打采地说。阿八爱听的东西和别人不大一样，别人喜欢听国际形势、股市内幕，他不是，他喜欢听“猫的脚步走起路来没有声音，是因为猫的脚掌上有肉垫”之类的，也喜欢听“香蕉买回来最好的保存方法，是把它像在香蕉树上那样挂起来”，更喜欢听“梁山伯祝英台没有做成夫妻，按美国人的说法是信息不对称，一个晓得对方是男的，一个不晓得对方是女的……”

有一次，也是我自己的缘故，和阿八说起徐志摩，我说：“……徐志摩这只船大，掉不过头来，……他一开始用爱诗歌的方式去爱林徽因，把林吓跑了；后来又用爱林徽因的方式去爱陆小曼，就天天和陆吵架，吵得像仇人似的……”说到这里，阿八的的吹风掉地上了，他说：“你……介格，说得跟我一模一样啦？……我，我……老婆跟我离婚，……就是这种，原，因……介像，介像！……隔壁头，以为我们老早，就不好了……其实，我们蛮好的……”这一次，我的头被阿八理坏了，理成了一个农村会计。

阿八的女儿开了一家金器店，穿着很时髦，去年，2011年底，还在使用小灵通；阿八的女婿有一辆面包车，四个档的，他是这个家里唯一会使用电脑的人，不过，大多数辰光都看见他在玩接龙的游戏；阿八剃头店里有一只缸，冬天腌咸菜，夏天养乌龟，阿八说，养过乌龟的缸，你冬至那天，把缸移开，会看见地是湿辘辘的；阿八的外孙女是当孙女养的，家里堆满了可乐瓶，好端端的人被美国佬的东西喝得面包似的，软皮疙瘩。近朱者赤，阿八剃头店的隔壁是住家，再隔壁是肯德基，再隔壁是麦当劳。

最近一次理发，这次没错过，遇上了九三。九三剃了个秃瓢，范儿了不少，开始玩明式家具和青花瓷了，什么元青花明青花，什么苏麻离青、釉上彩釉下彩，说得同样头头是道。我不懂，我就只能打岔，我跟阿八说，我的手机一分钟内能收听世界上的三千多个电台，他信我，帮我数数，先是四十七秒，出来一个德国电台，再是墨西哥电台，再是，……我看见阿八的眼睛里有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

阿八的剃头店很好认，阿八的门两侧，写着一副对子：“蓬头进店老十岁，净面出门嫩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