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故事来看中国文学的属性

何鑫业

一个人，少年时喜欢上舅舅家玩，舅舅家有表姐。表姐脾气好，人漂亮，小鼻子精致得像瓷的瓶子。

每逢见面，大人们讲话去了，少年就和表姐表妹哥哥弟弟一起玩“花魁”游戏。大家把院子里的芍药啊海棠啊茉莉啊杜鹃啊摆在一起，排成一行，然后数数，数到谁，谁就把花捧起来，摆在自己喜欢的那个人面前，向着对方，说出一出戏或者一部电影中的台词。

当年，少年最盼望的就是把海棠摆在表姐的白皮鞋前面，向着她，朗诵卞之琳的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时候，如果谁要有什么事打断了游戏，大家就会齐刷刷地恨他，恨他打断了人间因缘，恨他是乌鸦嘴。

数年后，表姐因病去世，又是数年后，少年在求学路上适逢一场海棠花会。海棠抽象而古典的含义，让少年蓦地想起表姐，想起排成行的兄弟姐妹和芍药茉莉杜鹃。他甚至有一刻想买下所有的海棠，来重新邀人玩“花魁”游戏，可是，念头只持续了一刻便放弃了——因为，表姐已经死了，即使买下天下的所有海棠，也无济于表姐，况且，那双可以摆放海棠的白皮鞋又在哪里呢。

中国几千年的文学，如果只允许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伤感；允许用四个字，那就是：伤感和梦。

对少年而言，只要表姐不死，游戏还可继续，只要表姐不死，游戏总有可能重新组合，问题是，显然有人搅了这场游戏，让“纵然有再多的海棠也是枉然”。那么，是谁抵制了这场游戏？是谁毁了这一次的人间因缘？谁是来自命运的乌鸦嘴？

再来说下一个故事，再来说下一个人。此人名字叫黎芦，辽宁葫芦岛人，一个网站的职员。

黎芦美貌，善良，生性懒散，且好做白日梦。一日，黎芦梦见自己走入一处大房子，大房子里宾客如云，高朋满座。黎芦无心旁顾，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卧房。她在一张大床前插上电脑，打开网站，然后拥裘而卧——在这个大房子的圆形床上，黎芦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与一位心仪的男士交谈。男子说：“我在电梯里N次地见过你，你好漂亮！”黎芦没想到，这位男子正是她暗恋多时的酒吧DJ，黎芦急不可耐地说：“哇！真的吗？太好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男子说：“在我们老板的别墅里，不是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噢，我们老板举行一个酒会，你在被邀请之列”。

黎芦太想在现实中见见这位男子，黎芦努力从梦中醒来，不料，那男子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了他的发香。

黎芦无精打采，外面的酒会显然还在继续，她拔掉了电脑，准备离开，突然，她看到了网站的留言。那留言说：“黎芦：你是不是约了北京的猎头？他赶到咱们葫芦岛来了。他说，错过了今天晚上的六点，那名额就不是你的了。现在，他正在四处找你，请你速归！”

黎芦觉得那猎头太像酒吧的DJ了，黎芦迅速给猎头打了电话，约好一小时后再见，然后，又给她喜欢的饭店打电话，约好一个半小时后去用餐——一切就绪，那时离傍晚六点还有两个小时……

突然，一只鸟撞玻璃的咚咚声惊醒了黎芦，落地玻璃的过道前躺着一只大鸟，大鸟的颈项处鲜血直流——黎芦大梦初醒，一只奉命而来的大鸟把黎芦的两个好梦都搅了。

三天后，人们在海边发现了一名自杀者，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死者信息：割脉者姓黎，叫黎芦，28岁，辽宁葫芦岛人。

对黎芦而言，她要不醒来，爱的人永远在梦里；她要醒来，爱的人或许在或许不在，她选择了后者；对黎芦而言，依靠现实才能养活自己，吃什么，穿什么，住什么？依靠梦才能了解自己，我是谁，我爱谁，我不屑于谁？她同样选择了后者。对黎芦而言，只要梦不醒，前途还可继续，只要梦不醒，一切皆有可能发生，问题是，显然有人更高层次地诠释了世界与人生，让“纵然有再多的梦也是枉然”。

那么，究竟是谁终极了这场游戏？究竟是谁更高层次地诠释了世界与人生？谁又是来自天上的撞玻璃的大鸟？

再说一遍，中国几千年的文学，如果只允许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伤感；放宽一下，允许用四个字，那就是：伤感和梦；再放宽一下，允许用十个字，那就是：梦和伤感后留下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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