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分手，山顶上碰头 何鑫业 山脚下分手， 山顶上碰头。
两个人，二十八岁的辰光各谋前程，然后天各一方；没有想到到了三十八岁，两个人又在同一个地方碰头；虽然谋生手段绝然不同，却喜欢的是同一个行当里的同一桩事情——这就叫：山脚下分手，山顶上碰头。
这两个人，一个从美国回来，在一家外资银行做主管。这个人西装革履，却有个毛病，严重喜欢民瓷，尤其是民国的民瓷。什么破碗破盏破筒破盂的，都喜欢——而且，专挑不值钱的喜欢。我陪他去过一次绍兴，就五六百元的青花盖罐，还专挑有缝有豁的要；拿捏摩挲之间，还夹个一句半句的纯正美式英语，弄得卖东西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有一个人，做群艺馆事的，从没出过远门，也从不与数字打交道。这一日，两人在绍兴街头碰上了，稍稍凝视后，马上目瞪口呆：“你是王建光？”“你是张玉和？”我在一旁陪着，吃吃地笑，足足有半个钟头，在卖家的屋檐下，两个男人，都握着一只罐样的便宜东西，身形阑珊。
世界上的事，丁是丁卯是卯，但有时候，还会是九九归一，还会是殊途同归，还会是一边璀璨着，一边交给命运安排——他们的名字，让我想起《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和《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而见面的情状，却是十足的那句话：“山脚下分手，山顶上碰头”。
后来，我又见到过一次那位主管，他跟我说：“我是做金融的，只能玩瓷，不能存瓷，只能存碎瓷，不能存值钱的瓷”。我说：“倒是你那位邻居，他正好与你相反，他能玩瓷，也能存瓷，哪怕是倾国倾城的瓷，只是没有资金。”
他听我说完，意味深长地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从此别过。 还有一个故事，也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我们叫他阿德，算命先生说他时辰八字好，头大；手摸起来，头圆滚滚，天庭饱满，日后一定荣华富贵；就是要当心一件事情——不好落水；不好落水，就是指的不好多做与水有关的事情，譬如，不好游泳，再譬如，不好多洗浴。
阿德的一位同道，叫阿扁；阿扁最讨厌人家说他头是扁的，在他看来，头扁的人一定福气不好；再说，头扁头扁，实际上就是指头的后脑壳少了一块东西，这块东西人家有，就你没有，是不是？这块东西人家有，就你没有——那么，没有的那块东西又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
有一日，阿德跟阿扁说：“我不游泳，你也不要游泳！” 阿扁回答：“不游么，就不游！”
三天后，镇上的人找阿德，找了三日三夜没有找到。有过路的说，看见他和阿扁在邻镇的路边喝酒，说喝完酒就要各自外出打工了。这时，大家才想起来，原来三天没有看见的还有阿扁。
后来，阿德和阿扁都死在水库里，一个头朝东，一个头朝西。
——有的说，事情还没有做，就来冬庆祝，哪里好这个样子的；有的说，事情没有做，庆祝是好庆祝的，哪里好喝介多老酒，又哪里好去河港里游泳的。
人不能在分手时庆祝，这样的说法，有许多的牵强附会。但是，人做的事情，有时候顺着做可以，倒着做就不可以，这却是有科学依据的，医学上叫“不可逆”，叫“瓣膜反向阻滞”，遗传学上叫“生物行为的秩序决定进化方向”。
说得难听点，这就叫作： 山顶上分手， 河港里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