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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这几天，老是说起她的死亡。
她说，没几天好活了。
她淡淡一笑，又说，接下来，你们替我活下去。
话虽是冲着我说的，但，我不明白，这次她为什么说你们，她说的你们，指的是谁？我和条绒女子吗？还是我们这一代人？
她死后，她的口中活着的那个粗壮男人，
这下真的要消失了。
还有她的猫。
我们这些房客。

82
条绒女子，不像我那样，喜欢和房东说话。
她，总是远远地站着，
朝我们笑笑。
表示赞同，也表示她虽不说话，但心里是在参与的。
我则越来越认为，这位老妇，真的太像我去世前的外婆了，越来越像。
大概，人在去世前，都会很像。

83
草子似乎会出现，
我有一天找不到《枕草子》这本书了，但第二天它又出现了。
我将信寄出后，草子仍没有音讯。
草子兴许会在什么地方打工，以筹她考研的费用。
草子最大的功绩是，向我推荐了《枕草子》这本书，这可以视为拉开我情感方式序幕的那根绳。
草子有一天对我说，我的手机在她那里过了一夜，她才知道，我根本不爱现代人。
我说，依据是什么？
她说，你的手机里几乎没有现代消息。
我说，算你说对了。但我在大街上见过我喜欢的现代人，不过，从小到大，只有三位，而且都已嫁了人。
喔！我说，不对，事实是，她们要么嫁了人，要么嫁给了上帝，反正在大街上消失了。
现在，如果草子知道，我就住在一位我喜欢的现代人边上，她一定会疯掉的！
不过，很伤感的是，
我喜欢的人，都的确已嫁了或者嫁过人了。
条绒之所以是尤物，
就因为她嫁过人，接受过男人的东西了。
元素曾经分泌过，蛋白曾经合成过，胚胎曾经形成过，Menses曾经停止过，肌肉曾经抽搐过，才会如此“尤物”。
这让我这个上世纪的人，很伤感。

84
有一天，一位男子找上门来，
问我这里是否住着一位可以按钟点服务的小姐。
我说，你昏了头了，这里是民宅，你还以为是什么地方！私闯民宅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个人，显然不习惯我的方式，怏怏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打手机询问。
显然他被我的态度弄糊涂了。
我的方式，这个人不接受，
别人的方式，我不接受，
这就是世界，
这就是生活，
我对自己说。
事后，我才发现，那个人没有找错，那个人仅仅是将东西两个房间的方向搞错了。
条绒女子的确就是那个按钟点服务的小姐。
一点没错。
为什么呢？因为那个人出去后，又回来了，然后走进了她的房间。
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她与那些男人，没有感情和法律上的联系，她对生活失去信心，她的大床上躺过与她的意志无关的男人。
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自己的剧情需要，我把她幻想成我的尤物。
我奇怪的是，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的人，怎么会如此强烈地鼓舞我对生活产生兴趣的呢？
即使现在，那个肮脏的男人，正挨着她的头，捏着她的脂肪，把那个脏东西，放进去。他妈的！还捧着我参与抢救才活过来的我喜欢的后脑勺，在那里胡搞！
我还是愿意，她能帮我把剧演下去，直到我离开这里，直到我在大街上再也见不到适合我的剧中出现的人物。

85
我又获得了一次重新排练我的剧和修改台词的机会。这一次，我又邀请了她参加。
还是我先责问她：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没有玩过女人，
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说，这不是你可以玩的！
我说，莫非，就让那些混蛋们玩吗！
那些病毒携带者，那些人是畜牲！
她说，所以，你不能和他们玩同一个
女人！同一个器官！
我说，我就是要玩！我要用合适的方
式把他们赶出去，我要霸占你！让他们去
找另一个洞穴，让他们见鬼去！
她说，你不值得这样做！你找不到合
适的方式，没有合适的方式！这个世界根
本就没有合适的方式，我找过！
我说，你也给我滚蛋！去你妈的骚女
人，你把那些人给我赶出去！否则，我先
把你掐死，这就是合适的方式，这就是根
本上解决问题的方式，你这个母夜钗！一
只坏B！
……
她没有办法，她满足了我的要求。
她说，第一，你必须使用Condom，
不是为谁，是为人类；第二，你必须等我
睡着之后，也不是为谁，是为天下所有的
女性。
我也同意了，有崇高意义的妥协我还
是愿意的。
……
她脱光了衣服，把所有的脂肪都露出
来，然后把头发绾成我要的样式，斜着身
子睡着了。
她真的不是仰睡，她真的是斜着身子
睡觉，她的乳房真的很小。
她把屁股就这样光光地对着我……。
我听从她的劝告，放弃了进入她的那
个Vagina的权力，我说过，有崇高意义的
妥协，我还是愿意的。
我替她盖好被子，掩上门，
我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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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完这个剧，我满心苍凉。
剧中的她，如此信任我，这么快地进入梦乡，这令我十分感动。
我在这个剧中，见到了清少纳言一千多年前，会见男人的景象。
她，是如何服伺男人睡下的，如何清坐在月光下数沙，如何梳妆，如何仰头看天，如何用自己的身子温热旅途里来的湿了靴袜的男人。
又是如何地去想：
树上也长久地按一种样子挂着树的叶
呀！它们又没有惊世骇俗地活。
人间正道原来是这么地平凡，
这么安静。

87
事情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热爱的人只是一只鸡，一个按钟点收费的戴橡皮手套的小姐。
事实，已经多次证明我的性取向有问题。
再说，我继续坚持上个世纪的立场，就会一错再错。
更严重的是，最后一个打着手机来嫖她的男人，竟然是她的前夫，一个从新加坡赶过来的丑恶的倒背头，一个东南亚的恐怖分子。
并且，用的是确认无误的钱的交易方式。
一个接受前夫来嫖的女子！
我算是经历了一场游戏，在游戏中丢掉的却不是游戏的内容。
我输在游戏规则上，
这个游戏规则由别人制定。
我的小剧场的演出，是成功的，但由于我接纳了一位婊子作为我的主角，它多少带了一些荒诞和嘲讽。
另外，大剧场的水，还是渗入了我的小剧场里，大剧场的压力比我的小剧场大约高五个毫米汞柱。
我说的大剧场，是指的公共的人类。
但，你别以为我会向生活屈服，
这你就错了。
我认识到自己的错，就是为了不向生活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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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子果然回来了。
她来看我。
我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没想到爱错了！
草子说，你应该继续爱就对了！
数日不见，草子语出惊人。
我说，身心认为没有错，但事实错了！
草子说，那就更应该爱下去，永不回头。
我凄楚地朝她笑笑，赞赏她的方式。
她说，你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我说，你先进来，我再告诉你。
草子进来了，她看见了那本《枕草子》，
她说，是谁？
我说，就是对面的一位穿条绒衣裤的女子。
草子手里拿着书，陪我走到窗前。
她说，你说的是对面那间房间吗？
我说，是啊。
她说，对面的房间是空的，我就是因为在报上看到这里的出租消息，才找来的，没想到你竟然住在这里。
我说，别白日说胡话，我说的是对面！
她说，对啊！你的窗子的对面，我刚刚还去看过门上贴着的求租启事。你不信，可以去看呀！
我说，怎么可能呢？上午我们还说过话，一小时之前，我还看见她戴着墨镜在院子里晒太阳。
草子说，你别糊涂了，这是什么季节，戴什么墨镜，晒什么太阳，走！我陪你去看贴着的启事。
我非常不喜欢草子推推拉拉的方式，
我自己走过去，
我脑袋“嗡”地一下，那里真的没有人，真的贴着求租启事，并且启事上的日期证明，它已经空了一年以上了。
也就是说，我来这里之前，来这里之后，就根本没有住过人。
怎么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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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草子说，不要紧，这位房客出过事，医院里有她的记录。
草子说，瞧这把锁，锈得都快打不开了，还查
什么记录？
我说，你不要再说了，你去考你的研吧，你回来干什么？
草子大声喊叫起来，
她说，房东！房东在哪里？一问房东就知道了。
我相信，如果没有对面这个女人，同样就不会有房东。
果然，房东的房里，东西都在，就是没有人。
我伤心地看着草子。
草子是现实主义者，
和我多么不像！
草子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说，你又在玩你的那个个人游戏，那个剧了，是不是？这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草子知道，我幻想过这样一个人，草子就越没有机会了。
草子很沮丧，
我也很沮丧。
其实，我不幻想，草子也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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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打开，一行字跳了出来：
我搬走了，没有告辞，对不起！
是条绒女子的短消息！
我惊讶得想跳起来，可是，我仔细一看，日子不对，日子是去年的日子，
是去年的十一月一日，
时间也是下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