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小学毕业后，我一直没有再回去过。初中时我因为成绩出色一跃成了班级里的三好学生，多次代表学校参加上海市智力竞赛并拿了几个奖，语数外物理化学生物考试分数在年级中名列前茅。春风得意之间，我更不愿意回到过去给了我很多不快记忆的小学。中考我考入了静安区重点中学。几乎是带着一种复仇的心态，我决定回到过去的那个小学，看看那些曾经对我很不友好的老师们。

回到小学门口，突然觉得小学的门比原来想象的要矮小许多。原来看门的老人不在了。走入校内一问。给我带来转机的音乐课冯老师已经退休，过去的班主任们都已不在职了。认识的老师中只有原来的校长，就是当年我唱歌得奖后拍我脑袋的那位。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我，很亲切地招呼我，问我现在在哪里读书。我报了自己高中的名字，她感叹地说：“啊哟，那可是重点高中啊。”看着身材比我矮一个头、头发花白的校长，原来心里那种报复的心态消失殆尽。仅仅三年，这里变化已如此之大。

那次离开之后，我一直没再回到这所小学，直到20年后我回国在上海工作，一天在姑妈家，听姑妈的老友说起，原来我就读的那所小学曾是她家祖上的地产。一次她的祖父梦到一位老人对他说，明天会有一位财神菩萨上门，这个财神菩萨两胳膊下夹着两只鞋子，一进你大门会摔一跤。第二天，果然有个从乡下来的小伙计来他公司第一天上班，因为外边下雨，小伙计把鞋子夹在胳肢窝下，光脚跑进公司大门踩到大理石地板“啪”摔了一跤。这位伙计，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虞洽卿。这所小学，是虞洽卿发达后买下了老东家的地产改建而来。

没想到这所不起眼的小学，居然还有如此一段传奇。因此心血来潮，想再去看看这所小学。

这所小学早因为生源缺乏而关闭，门口的牌子改成了某小额贷款公司。大门冷冷清清地敞开着，门左边的教室楼成了办公室。原来的操场停着几辆小桥车。门右边的音乐课教室成了临时宿舍。最引我注意的自然是当年我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的露天舞台。舞台到地面那几格有着漂亮弧线的梯形台阶，记录了自己小学时代一次重大人生转折。舞台后是一栋中西合璧、很有老上海洋楼特色的楼房，一层曾经是学校的行政办公室，二层以上挤满了“宁要浦西一张床”的“七十二家房客”们。

现在看去，这栋楼有些像老上海大户人家的多层豪宅，我唱歌的舞台可能是全家喝下午茶谈天的露台，而操场大概是孩子们与宠物奔跑游戏的小花园……让我又想起了父亲幼年时、和家中小狗鲍比站在老宅草坪上的那张大幅黑白照片。

周围一切基本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没有了学生们的奔跑，冷清了许多。

拾阶而上，我又重新站在这个舞台，望着这所就读过的上海小学，一切的喜怒哀乐，顿时烟消云散。

那一刻，感到自己很像狄更斯小说《远大前程》中的男主人公皮普，小说结尾，人到中年的皮普在漂流多年后回到家乡，专门去看了看老小姐那栋即将被推倒的豪宅，独自回忆在老宅里发生过的、对他这个铁匠孩子一生产生过深远影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