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文嚼字，从一大早开始。

先是，从澎湃上看见条新闻，题为《河南信阳埋尸案迷局》。内文很长，兹不赘述，而新闻归类的条目上，却写着“澎湃人物”。

既然说“迷局”，重点当不在死者罗氏的人物传；重点既不在人而在事，则罗氏又缘何登上“澎湃人物”？这样草率的归类，观感上，就给我留下了对死者的不敬。这个，已经超出了咬文嚼字的技术范畴，让我嚼出的，是人性的滋味。

此文的“相关推荐”，第二条，是《河南4名男童被埋：尸体系整理土方时意外发现，已开始尸检》。

这是4月21日的“旧闻”了，按现在人们的热搜情结，早已是过往云烟。今天旧事重提，却是因为其下第三条的又一篇“相关推荐”——《新乡调查组谈“涉记者治安事件”：刷机人停职并移交纪检调查》。

此文发自人民日报客户端河南频道，为“人民日报、人民网记者专访了新乡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新乡市调查督导组负责人王拥军”后的问答记录。

该问答下，值得咬文嚼人性的地方，忽然就多起来了，以至通读之后，我竟生出了鲁迅当年的感受——“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现只举一例，就是开头的第一回合问答：

“问1：在原阳盛和府工地“4·18”较大生产安全责任事故中，4名儿童不幸身亡，社会公众深感痛惜。能不能介绍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

答：该起事故的发生，非常令人痛惜！这是因为重型自卸货车倾倒土方时，4名儿童在工地上玩耍被压埋窒息，致其不幸死亡。4月21日下午，4名不幸身亡的儿童均已安葬。目前，家属情绪稳定。”

我知道，“较大生产安全责任事故”是官方定性定级的说法，姑不论其确否，只以“社会公众深感痛惜”做观照，刻意强调出的“较大”事故，在这里就显出冷静得异常了。而所谓死亡数字与事故定级其间的因果关系，又让这冷静变成了冷血。

答者曰：“非常令人痛惜！”我想，“新乡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新乡市调查督导组负责人”的心情大约是真的吧——因为据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然而偏偏那4个孩子的父母亲人却是例外——因为副书记又说：“目前，家属情绪稳定”。

4月18日发生的事，4月25日出的这条新闻，就是说，还没出头七，家属们就已经“情绪稳定”了。我想，即便把如我一样的读者的智商，减少到归零，也能分辨出到底是副书记的人心出了问题，还是家属的人心出了问题。幸好还有原文照录的记者做旁证——虽然他们的人心我认为也是出了问题。

而后面的问答也正自我回应了这个侮辱智商的“情绪稳定”——“为什么要成立专班？因为亡故儿童家属非常悲痛，需要有人帮助他们料理亡童后事，后续还要协助心理专家，对家属进行心理疏导”。其实，何止家属的情绪不稳定，就连采访的记者，以及阻拦采访的人士，也“双方都没有控制好情绪”，才导致了“发生冲突”。

所以，“家属情绪稳定”，是对亡童以及家属的最恶毒的泼污，也是对他们以及“深感痛惜”的社会公众的二次伤害。

广而言之，所有官方表述的“情绪稳定”，都蕴含着泼污和伤害的实质。在这个越来越需要人性关怀的社会，“情绪稳定”必须、尽早、彻底地被清扫出官方语言。哪怕你打心眼儿里一时还长不出肉来，但点几下删除键的举手之劳，至少也会让你看上去没有那么面目可憎——或许你所乐意的人生，就是招人恨吗？

而类似的怎么咀嚼都咀嚼不出人性的表述，只要大伙儿愿意，每时每刻都能搜罗一堆，当真是“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同天的澎湃新闻目下，有个新华社的表扬稿，叫《在美中国留学生：留在原地不给祖国添乱》。祖国先是被绑架成母亲，如今又被泼污成连孩子回家都叫添乱的恶人。到底是谁在给祖国添乱，籍此大约也就能看出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