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看到一图，立交底下的路，铺满了水泥防坦克锥。干吗使的呢？很多可能——可能是防街头露宿的；可能是防车辆掉头的；可能是防违章停车的……唯一不可能的，就是防坦克的。

北京的马路上，最近也多了些东西——就是在自行车道的入口处，下了许多桩子。干吗使的呢？这个不难猜——就是防机动车违章使用自行车道的。防没防住呢？我不清楚，反正我见到过拔桩子的。我知道的，也是亲历的，就是对骑车的，这桩子太危险了。尤其是晚上，黑灯瞎火的，骑着骑着就……想想菊花都一紧。

防坦克锥和桩子，是对法律的嘲弄。其中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违法的普及率，远远高过了法律的普及率，这是违法者对法律的嘲弄；另一层是，来自执法者对法律的嘲弄——没有主动执法，而是用损招儿，准确说，用违法的招儿，替代了执法的主动性。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防坦克锥和桩子的思维习惯——不能用懒政一词儿一言蔽之——缺乏勇气和正当，是所有这类执法行为里通用的。执法者在违法者面前，习惯摆出退让和无奈的姿态，然后就是下绊儿，学街头混混的路数，让法律的严肃和权威，荡然无存。这种思维习惯，往往被拿来跟长城比附——不敢主动出击，就造了一个墙，把自己围起来。长城当然算不上懒政，防御也不能算胆儿小，但以一个永久建筑的模式固定下来，这个路数，就是示弱。这一点，与防坦克锥和桩子，的确气脉相通。

此是闲话，想到就说。

打开新闻页面，关于工商总局和淘宝的消息，已经下架了。这说明，两方的冲突，的确已经“握手言和”。或许，原本也没那么你死我活。这还说明，两方的冲突，以及民众的围观，焦点全在利益上。假货，从一开始起，就没被当成一回事儿。

不管是什么因素导致两方硝烟刚起就“握手言和”，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淘宝上有假货。不管淘宝上的假货是来自天猫还是“淘宝小二”，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淘宝有假货。不管淘宝是“菜市场”还是“交易平台”，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淘宝有假货。不管中国电商为人民群众恩赐了多少个就业岗位，创造了多少新兴经济和财富的神话，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淘宝有假货。不管一天之中淘宝股票蒸发了多少，会不会连累其他电商一起倒霉，一个基本事实就是：淘宝有假货……

这个排比句还可以罗列更长，而最后的一句，可以概括如下：所有的遁词，只印证了一个真相——中国人对假货的最真实的态度。这个态度，不是武松脸上被刺的“金印”，而是中国人理直气壮自领的“腰牌”。工商总局和淘宝的冲突，也只有一个结论——一场全民为假货开脱的游戏。

古有“无商不奸”，今有“知假买假”。若从“奸”字里，还能读出鄙视的含义，则“假”字在今天，已经堂皇地变成一种极正常的购买选项。这与“假话”的待遇是暗合的——还不用说对“假”的批判，哪怕只是对“假”的议论，也仅仅停留在形而上的虚拟层面了。聪明的中国人，可以为“假”的存在，找出一万条合理性，却失去了对“假”的对面——“真”的哪怕一点点道义上的追求。从这点上说，“无商不奸”还是高大上的，因为它起码还是在摆脱了利益层面的基础上，发出的哲学思考。反观“知假买假”，只不过是“淘宝小二”们珍爱的诈骗伎俩。不对，“淘宝小二”们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在战斗。被骗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浩浩荡荡。

“文明”这词儿，我说过，有太复杂的解读可能，也太容易被滥用，太容易被当成挑拨和攻讦的工具，因而不喜欢把它常挂在嘴边。但是，狭义地讲，“文明”作为一个人类历史进程的测评标准，内心又实在难以躲开它的关照。就像对假货的态度，如果没有“文明”的提示和内省，如果没有“文明”的道德航标作用，则中国人的目光，只会停留在脚前一米的简单功利思维上，中国人的生活，也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生活，不会超越，也不会尝试超越。工商总局和淘宝的纷争，本来也存在着导引出全民话假货的可能性。但如上所说，这种可能性被压制到几乎是零。下一个机会是什么？什么时候可以让机会成为机会？谁知道呢？但我可以肯定，假货变成这场纷争最终的胜利者，对于这个民族和国家来说，这是比损失几百亿更大的损失，而且是真正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