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书说到，每天下午四时许，北京各学校门口占道的车流，是新北京的新气象。那天又见识了一回，不仅占道，而且霸道——辅路双线占道、马路对面主路占道，按我的经验，一般只有军牌警牌车才这么霸道来着。问为什么这么牛掰哄哄的？理由杠杠的：我接孩子。你要是再问，理由更是杠杠的：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招吧。明白了吧，孩子，是霸道者的通行证。

所以，从这个角度，我非常能理解颜老师犯的众怒。在中国的父母们看来，那倒提入桶、双耳拔地的受难者，八成已经幻化成自己的宝贝。而一旦如此幻化后，则颜老师有没有上岗证之类倒在其次，当务之急的，就是应该报复她——用她发明的刑罚惩罚她算是轻的，还有踹死她、奸死她、淹死她、虐死她……总之，网络上的颜老师，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我不知道，颜老师事实上的施虐，和这种虚拟的施虐相比，到底哪个更真实。我只知道，从结果看，显然颜老师已经受到了刑拘的惩罚，而网民们的施虐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相反，他们都自以为是胜利者，他们都自以为是正义者。再提个问题估计就更不好回答了：如果颜老师像她自己说的，是因为“好玩”而施虐，那么网民们的因为仇恨而施虐，这两个放一块儿，哪个更不能饶恕？

过马路既然可以有中国式的，那么表达仇恨当然也要有中国式的。这是一个普遍规律。颜老师的施虐，说到底，是从凌弱中获得了“好玩”的快感；而网民的施虐，也是从凌弱中获得了“解恨”的快感。这其中，“凌弱”是关键词，它把施虐的风险降到了最低，同时也把快感的等级降到了最低。所以，从这个角度理解，我们一方面可以侦察到中国式复仇的实质，另一方面也可以明白中国式快感的无聊。

所以，最新的公式是：以凌弱报复凌弱。再提个茬：凌弱本是动物界的规则，本无可厚非的。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天经地义。但是，这个规则被人文化之后，首先是初衷被改变了，从源于生存本能的凌弱，变成了获得“快感”的凌弱。其次，凌弱的方法也被极大丰富了，从肢体语言，发展成各种社会符号，像一个车牌，一笔财富，一级官僚。原本上看，这回颜老师的倒掼小童，和早些时候韩老师的掌掴老头，倒是还原了动物凌弱的手段，不过这恰恰是人们不能饶恕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的凌弱太直接了，太扎眼了。反倒是其他的凌弱符号，往往被人们默认和接受，成了另一种天经地义。

不过，弱也并非完全不招待见。记得有段时间，中国许多人都在争当弱势群体，乞丐弱势，农民弱势，记者弱势，基层官员弱势……但是大家眼里不揉沙子，明确指出了谁是真弱势，谁是假弱势，还弱势以本来面目。可见，示弱尽管能博取同情，但示弱未必就能导致弱势。而所有示弱的目的，当然都在觊觎有招一日能够强势，或者更强势。这么看，颜老师们的凌弱，只是给我们启发了下凌弱的“初体验”，就点到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