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排练《白雪公主》,女儿演王后。最后没演成,因为很多家长抱怨他们的孩子没被安排角色。的确,这个戏只要九个人演。
现在的家长权利意识真强。我想起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排过戏,一帮动物的那种。我很想上,但在班上无论怎么数都是很不起眼那种,于是安排我演反一号大狗熊,而且还是替补。我这辈子从来没像那些天一样盼着一个人生病,也就是希望演大狗熊的那个孩子生病,那样我就有机会了。演出那天早晨醒来,发现周围的床已经空了一半――有角色的孩子早就出发了。很遗憾,演大狗熊的孩子那天没生病。
当时我从床上坐起来,心里说不出个啥滋味,感到自己不被重视甚至遭到遗弃。那是我第一次恨这个世界。
不幸的是这种感觉经常追随着我。上小学,那时候不叫少先队叫红小兵,也不是像现在到点儿大拨轰集体入队,而要“考验考验”你,一拨一拨来。等轮到给我戴红领巾的时候,已经不叫红小兵改叫少先队了,当时五十多人一个班只剩下六七个还不是。我有这么差吗,我在班上从来没考过低于第二名的成绩。问题是班主任死活不喜欢我,她认定我是坏孩子的头儿,变着法儿地给她捣乱。直到很多年后大家返校,我才告诉她: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捣乱吗?因为你不给我进步的机会。
我记得清清楚楚,发展红小兵或者少先队要在班里开会,而我们这些不是的要被赶出去――不加你玩。我就这样被赶出教室直到三年级,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我承认,他们开班会的时候我往教室里扔过砖头。但是我不会告诉她,很多时候我想自己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没人喜欢自己被排除在外,但在我成长的年代,这的确是一种被视为行之有效的管理手段,羞辱你,把你排除在集体之外。很多孩子因此走上另类道路,到头来却只归结为他们自己不学好。
还没有完,初中我又碰到入团问题。我依然是班里学习比较好的男生,还曾是选举的班干部,但直到初三才入团。那三年班主任要求每周都要写周记,我在一篇周记里向她表达了自己入团的愿望。周记发回来了,班主任在下边写了几句批语:“你要求进步的心愿我看到了,你可以观察周围同学的情况,把不良现象告诉我。”鬼迷心窍,下周我就在周记里向她报告了一个男同学的坏表现。然后我等着她在批语里表扬我,等着她发展我入团。但是我没等来一个字,而我举报的那个同学,下一批就被发展入团了。后来我终于醒悟过来,那个同学恰好是班主任特别喜欢的。
初三上半年,我终于被恩准入团。但是当时我已经没有半点喜悦,认为只剩下侮辱――有本事你永远别发展我呀。终于,我作为团员参加了第一次再发展新团员的班会。班主任念完新团员名单后,我站了起来。
当时我的心智发展终于超越了扔砖头的阶段。我当着全体团员质问我们班主任:根据团的章程,新团员名单应该由班团支部酝酿产生,可是据我所知,支部没有一个人知道您公布的这个名单!老师,您违背了组织原则,在您心里,团员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它不过是您个人好恶的反映……
班主任的脸一下就绿了。她打死都不可能想到,一个15岁的孩子会这样对她说话。
我觉得从那次我一下子长大了。我不再仇恨不再哀怨,我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我做得不好,而是由于不公平。关键是,你要从正面去反对这些不公平。哪怕对面站着你的班主任,哪怕你只是个初中生,你也不见得一定输。我摆脱了很多年笼罩我的阴影,这个阴影曾经逼着我往教室里扔砖头,甚至告密……
要记着,用不公平的手段去追求公平,你只能得到更大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