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谈到诗的翻译。说到诗是文学中最难翻的。因为除非翻译者自己也是诗人，而且是大诗人，否则，二流诗人翻译一流诗人的作品，翻出来也是相差甚远。
    我看过的翻译诗的作品里，穆旦的译文最令人击节。
下面是穆旦翻译的普希金：

《寄西伯利亚》
在西伯利亚的矿坑深处，
请坚持你们高傲的容忍：
这辛酸的劳苦并非徒然，
你们崇高的理想不会落空

“灾难”的姐妹——“希望”
正在幽暗的地下潜行，
她会激起勇气和欢乐：
渴盼的日子就要降临。

爱情和友谊将会穿过
幽暗的铁门，向你们伸出手，
一如朝向你们苦役的洞穴
我自由的歌声缓缓迸流。

沉重的枷锁会被打断，
牢狱会颠覆——而在门口
自由将欢笑地把你们拥抱，
弟兄们把利剑交到你们手。

上文是穆旦1957年翻译的。
19年后，1976年他对此诗又作了一次较大修改，
请看他的第二个版本：
 
《寄西伯利亚》
在西伯利亚的矿坑深处，
请把高傲的忍耐置于心中：
你们辛酸的工作不白受苦，
崇高理想的追求不会落空。

灾难的忠实姐妹——希望
在幽暗的地下鼓舞人心，
她将把勇气和欢乐激扬：
渴盼的日子就要降临。

爱情和友谊将会穿过
幽暗的铁门，向你们传诵；
一如我的自由的高歌
传到了你们苦役的洞中。

沉重的枷锁将被打掉，
牢狱会崩塌——而在门口，
自由将欢欣地把你们拥抱，
弟兄们把利剑交到你们手。

 
看到第一个版本，已经惊为天人；第二个版本，看得我感叹。
这文字的炼金术。
这文字的伸缩力与弹性。
这文字的魔力。
它里面不仅仅是几个词变得更凝练，不只是更诗歌的表达，音节的变化和音调的表化，它里面是一个人的一段生命在静静呈现。
光赞叹已经不够。我看完，说实话胆战心惊：文字的炼金术炼到如此地步，烧的不是别的，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