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抽烟时

绿妖

    在我的成长里，很长时间，女人抽烟是个禁忌。不过话说回来，在一个80年代的县城里，什么对女人不是禁忌？我在的县城里有这么个女人，离婚，做生意，跑广州，跟男人混。她竟然还敢抽烟！！在民间舆论里，“抽烟”，也是她的一大罪名。

   出于逆反心理，小时候有次，忘了为什么事情，非常愤怒。在一个家里没人的下午，买了一盒烟，倒了我爸的一大杯白酒，一口气喝完。又站在院里抽完一整盒烟。醉意上涌，胸口翻腾，我倒在床上，我以为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那是我第一次抽烟，第一次自杀。

   再后来，我就迫不及待地长大。我想了解世界。我想了解一切。来吧成长！还有高跟鞋！还有抽烟还有喝酒！还有一个人住！整个少年期，我都在跟我爸管教我的企图做斗争。所以，一个人住，是我对成长最大的渴望。那像一双洁白硕大柔软的翅膀，包围我，温暖我，它是残酷青春里我的天使。

    如你所知。我长大了。我到了一个离我生长的小城市几百公里之外的大城市。不仅是地理距离，还因为中间隔了十年的时间，这里的法则再也不同了。你可以为所欲为，性尺度都已经不在话下，抽烟，简直是太小的事情。

    在北京，在我去过的一切大城市里，我见过太多的女孩子在酒吧里，饭桌前，一支接一支抽烟。她们姿态优美，风情万种。但因为见得太多，因为自己不是风情美女，因为抽烟不再是禁忌，我反而对“抽烟”有了逆反心理。

    说起来，我自己虽然在小说里，为了赋予笔下女子强悍个性，而让她吸“骆驼”或大卫杜夫女士雪茄，可我本人却不泡酒吧，不留长发，不抽烟。我喝酒，但并非有气质喝法，而是大碗进酒烂醉为止。是的，等我长大后，发现世界充斥着另外一种谎言。女孩们和女人们，按照某种模式刻画自己样子，夹一支女式香烟可以显得手指修长，端一杯红酒可以映得人面桃花。我们大步走进了消费时代，一切都是可以被消费的。包括女性美。包括残酷青春。包括我们为度过残酷青春做出的一切努力。包括我们被生存刻画的一切面目。

    这没什么不好。但我拒绝。我不想被任何模子塑造。我想真实的活。真实的活，而不是在酒吧里，在饭局上，在烟雾缭绕后的暧昧模糊里。

    我和我的女朋友们都不抽烟。

    在北京6年后，当初身边那些抽烟的女子纷纷戒烟，或至少努力戒烟。理由是为了皮肤，为了肺，为了想生一个孩子。为了健康。

    成长总有办法让人推翻自己。

    好笑的是，我和我那些不抽烟的女朋友，却在这时开始抽烟。A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公司上班，开会时满屋烟雾。她为了不吸二手烟，开始主动吸烟。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她的亲人去世，她希望自己多吸烟就可以早些死。去跟亲人团聚。我拿自己的第一次自杀取笑她，心里却充满了痛苦。她是我的好友，我却不能安慰她。

    B在一家全是女人的杂志上班。人事斗争每天都是白热化。最压抑时，她一小时去一次吸烟室。她真的喜欢吸烟吗？不如说那是她的解压室。她在里面让被挤扁的肺再度恢复正常状态。

    C的感情出了问题。她一下子对香烟的品牌有了研究。哪个牌子味道更浓，哪个味道更怪，哪个贵而不好，哪个好而不贵。她包里总带着一包烟。可她愿意一个人抽，却不愿意分给A抽。她说，抽烟不好。

    我们经常聚会，每次聚会都有牢骚。4、5年了，我听着我们的牢骚，从抱怨领导跋扈，到感叹手下嚣张。从最初被人欺负不知所措，到忽然发现自己也会算计谋略而出了一身冷汗。我们的烦恼像野草，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我们好象置身在一款闯关型游戏里，譬如说，超级玛丽，每过一关，后面总是有更难打的关，更厉害的敌人在等着你。而我们有的只不过是自己。赤手空拳。

     这个时候，我也想抽烟。我想我们的抽烟就像农民们的抽烟。秋收时所有农民都疯了一样干活。但只要有一个人，拿出火，走到旁边地头去点上一棵烟，他这时就是神圣不能侵犯的。所有人，再累再忙的农民，也有吸烟的权利和尊严。

    我和我的女朋友们也是如此。没有人催我们干活，也没有烈日当空照耀。我们被内心的焦虑和追赶催得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我们就拿出烟。那是我们的劳作时，我们的休息日。

    如果不能分担你的痛苦，至少，兄弟，我可以跟你一起抽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