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暗恋桃花源》，一时打不到车，就往前多走了一段路，想，索性走到三联那个米粉店吃碗粉吧，（不许笑话我到冬天变大胃王）。粉店关门了，但丁字路口那家君琴花还开着，到底吃了碗牛肉粉。

出来打车，是一辆旧富康，刚进车时有股味儿，就是冬天的出租车里，开了一天暖气又载了一天客人的那种味道，窗户开了一条缝，一会儿也就闻不见了。

司机闷头说：你是我这辆车最后一个客人拉。我本来住在这儿的，都到家了。

“都到家了，那你？……”

他一直开到平安大道上，才说：“明天车要提前报废拉，舍不得。本来平时都是5、6点就到家了。”我坐车时已经10点半还多了。

“跟车有感情哪？”

“可不是。每天早上7点半开车出去，晚上6点到家。”

司机是个中年男子，我坐在后面，看不见他，只看见把他围起来的玻璃破了一道，无论如何，这辆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又老又旧的车，在他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妥帖：“又省油，开着又顺手。不怕您笑话，我伺候它比伺候老婆还上心那。”

我恩呀啊呀，偶尔搭个腔，让他慢慢说着车，夸着车。

“前几天，还刚刚花几千块钱给它上下修了一遍。”

“那您没跟老板说说？”

“我不是心疼那钱！”师傅很快说。

“我说的也不是钱。既然刚修过，也许可以推迟一段再报废呢？”

“咳！老板管你那个！”

 

说到这儿，他转了话题，问这么晚，是出门办事？我说，在人艺看了场话剧。

“什么话剧？”

“暗恋桃花源”

“是是，最近老听说！好看不好看？干脆，车也交了，明天晚上去看场话剧！”谈到话剧，师傅带出点矜持：“我看话剧看的少，就只看《茶馆》、《北京人》、《雷雨》、《日出》那些子。新的都不怎么看。”

我笑。这位爷们真是位地道的北京爷。

他说有次看茶馆一连看了五场。

为什么那，一来，“那时的老艺术家们，现在的比不了。演的就是好。”

二来，他好多同学都在人艺、这剧场那剧场工作，他住的地方，（我猜是个四合院）里面全是话剧演员、电影演员、跳芭蕾舞的、剧场看门的！……他看戏很是方便。

“没开车时，我看得可多拉！”

“开车，收了车也能去看呀。”

“咳，回到家就赶紧下厨房做饭，吃完就想睡觉！”——师傅真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好男人！

 

我们又聊了会儿他十八岁的闺女，他的公司，（最近让每人交五万块钱集资，集资干嘛也不说清楚，他有心不交又怕失业，可是交了，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他心里有点犯嘀咕。）

我们一直聊到了地儿，我开门下车，他甩了句地道的北京腔：回见！

 

我脸上还一直带着聊天时的笑意，慢慢往回走。

我特别喜欢遇到像他这样的人，什么样呢，一时好象说不太清楚，就是好象是老舍笔下那些人，只是换了更现代的职业，换了衣裳，可是心还是堂堂正正，人也是那么堂堂正正。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点像家里用了十几年的煮汤的老瓦罐，擦的锃亮的铁锅头，可能好久用不上，可能不够时髦，可是看见它，就心里塌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