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回到工业局设备科，这时局里管理的企业越来越多了，下属有三十多个企业，设备科除了负责设备更新计划外，还开始管理大中小修理计划、企业的能源消耗核算。我每个月把各种数据汇总，做成统计报表后再送到省化工厅，以后再报给化工部。

这些工作虽然繁杂，但是没有什么难度，认真计算就行，用上学时十分之一的精力就可以做得很好了。我无事的时候就到计划科、劳资科去串门，了解一下其他科室的人在做什么。在那里看到厂长来报批各种文件，例如更新设备、新产品计划、银行贷款等工作。

我慢慢想，局里的同事们是如何确定是否应当批准的呢？他们都知道企业所需吗？如果让我来签字，我怎么知道是否要进行设备改造呢？如果应当投资而不投资，那么不就让国家财产受到损害了吗？如果不应投资而投资，是否会损害银行利益呢？这些细节的考虑让我很头痛，始终没有学会如何选择。

渐渐的，我发现企业来办事时，都或多或少带一些礼物来。当时我一个月六、七十块钱的工作，一年后涨到了一百二十多，但这些钱几乎全部交家里，平时发的东西很多，从鸡蛋、菜到挂历、炊具，都是厂里面送的。

我了解到，每个厂都有很多车间，每个车间分点什么东西，总会跟我们联系。三十多家企业中，对口部门就有八九十个处室，每到逢年过节时，每个处室都要发一点福利，那些东西几乎放不下，办公室里全部都是菜、肉、蛋，曾经有一天收到过八箱橘子，我根本运不回去。

听上去，工业局这份工作很好，但并没有激发我的热情，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把报上来的计划汇总，分别报给银行、计划科和化工厅，每天都是这些工作，我发现这些活根本不需要我干，任何一个会算术的人都可以胜任，我觉得越来越没意思，慢慢我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厌恶感，开始否定自己的职业。

我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我不知道技术、不熟悉业务、不会操作设备，但是却工作轻松，所得远远超过那些辛苦工作的师傅。

如果干得非常好，若干年后可以当一个局长，但是我没有任何经验，怎么能够去管理企业生产呢，我根本不懂这些生产，而且即使想去学习也没有机会——我毕竟是“局”里的人，哪个企业愿意让我知道自己的缺陷呢？

在企业，一线工人最危险、最辛苦也最努力，但是他们的地位低、报酬少，当时的人事制度决定了一个工人是无法成为科室干部的，我虽然与师傅们同吃同住，但是可以感觉到我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尽管我的技术不如他们，能力无法与他们相比，尽管他们每天要工作八个小时以上，但是他们不能获得全额的医疗费报销、不能每天只工作二三个小时、不能随时休息，因为我是国家干部,而他们是工人。

我从来没有因此而感到过骄傲，相反我对这种等级制度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后来，我经常想到自己得到的礼品或者薪金，是不是有老师傅们的血汗。

我经常为此感到懊恼，为什么要设立这种身份制度呢？为什么要让工人与干部有这么明显的区别呢？为什么师傅们不能进办公室？为什么他们注定要在车间里辛苦工作，而很多人一毕业就可以坐办公室，在什么也不会的时候就拿着高工资呢？

虽然我本人是这种制度的受益者，但是想到那些师傅，我深深感到不安，我经常有从这里面跳出去的想法，一点也不留恋这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