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妈的心情

 

沉默的爱情

 

这是我们那个时代的爱情故事。真实的故事。两个当事人的孩子都已经长到了她们当年爱情的年纪了吧，不知道她们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们的孩子吗？我估计不会。沉默是我们那个时代人的习惯。而这样的沉默今天想来，却有无限的感动，我希望这样的沉默，不会永远沉默下去，至少，我可以把它写出来，或许会引起我们的那个时代的同龄人的更多回忆吧。

 

第一个故事。这个女孩名叫草。就跟小草一样朴实，矮矮胖胖，脸蛋鼓鼓的，眼睛很小，一笑起来就找不到眼睛在哪里了。小草来自很穷的农村，我去过她的老家，那个破败的房子，让我想到万恶的旧社会，我想不明白，新社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穷困的事情发生呢？小草不聪明，但很勤奋，考师范考了好多次都没有考上，但一直在坚持，那个时代，没有师范的文凭，就永远不能作为正式的教师存在。对了，那时候就叫代课教师，她就是代课教师。

 

代课教师在没有大学毕业生进驻中学的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学校的栋梁，但大学毕业生分配进来以后，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要么去考，要么回家。小草为了摆脱那个穷困的农村，就一直考，一直考，从我分配进这个学校，到我离开这个学校，她都一直在考。

 

当时学校里几个大学毕业生中，有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应该说是老三届的吧，高考成绩可以进重点大学了，但因为年纪的关系，所以只进了师范大学。后来分到这个学校里，表现得一直很清高，鹤立鸡群的意思。至少他把自己看做鹤了。他看不起这个学校的教师，唯一看重的是一个很年轻漂亮的的同是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女教师。只是这个女教师跟他有一样的毛病，也把自己看成鹤，而且是那种特别漂亮的鹤。不过，他们常在一起聊天，这并不是因为这个女教师看上了他，而是两只鹤在一起会有鹤的语言，不像跟鸡一样，说不出结果来。

 

可是这个男鹤是真心喜欢女鹤的，这也是女鹤后来才知道的。

 

小草跟女鹤住在隔壁，女鹤虽然清高，但对比自己差太多的小草并不歧视，相反也因为小草的太不出众，女鹤还把小草当成了好朋友，有时候把跟男鹤对话的内容也跟小草分享，她没有注意到小草眼睛里羡慕的目光。

 

小草很少跟男鹤说话，因为不敢说，所以想向男鹤请教什么问题的时候，比如考试的问题，男鹤是考试的高手，就请女鹤去代问。如此一来一往，男鹤女鹤的交往就更多了。

 

交往多，男鹤激动，女鹤寻常，因为女鹤压根儿就没有把男鹤当男生看！什么意思呢？就是朋友啦，没有性别的朋友。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小草依然在考试，考试依然再失败。小草依然在通过女鹤在请教男鹤，女鹤依然在向小草转达男鹤的指示……小草没有看出任何异常来。

 

一天早上，本该是小草上课的时间了，但她竟然没有起床！这是她从教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学生跑到小草的宿舍来敲门，敲了半天，里面传来小草嚎啕大哭的声音！学生吓坏了，赶紧去报告校长，校长带着学校领导班子赶来调查情况。门一开，小草披头散发，满嘴胡言乱语，说话文不对题，感觉就是发疯的样子。

 

学校赶紧找校医，校医一看就说，这事不好办，看来是精神分裂症，得送精神病院。可是小草死活不去，说自己很正常。学校只好把小草的家人找来，说带回家去吧，这个样子在学校影响不好。

 

小草就跟家人回去了。

 

可是几天以后她又独自回学校了，女鹤住隔壁，当然得去问一下，小草依然是答非所问，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其他的女教师也去安慰她，毕竟小草的精神分裂症只是文的，没有武的，不会打人。

 

小草为什么会忽然一夜之间就变成精神分裂症了？难道是因为屡次考试不中？这也不会啊，小草考试失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自己都说，失败是正常的，成功才是不正常的，如此心态的人，怎么会因为考试失败就精神分裂呢？再说，距离上次考试失败已经有半年了，而距离下次的考试还有半年呢。

 

琢磨不透啊。

 

但大家很快就知道答案了，还是那几个女教师探索出来的口供呢。小草是因为爱情！她原来一直深深地爱着那个男鹤！那个从不正眼看她的男鹤！她默默地爱了他几年，如果不是男鹤无意中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个学校里，他唯一欣赏的就是女鹤，小草的默默也不会变成沉默中的爆发了。

 

而让小草奔溃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女鹤的漠视。女鹤竟然漠视男鹤的爱情，这让小草无法接受：心中的男神被人不屑一顾，她的心都要碎了。

 

女鹤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特别难过，她跑去找男鹤说，你去看看小草吧，人家为你默默了这些年！男鹤说，我去不合适，我不愿意给她有任何的错觉。想想也对。什么都是不可以强求的，爱情更是如此。

 

小草向女教师倾吐完心中的痛苦之后，又被家人带回去了，毕竟，她的病情还没有好。几个月以后，小草回来，一切正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依然考试，依然请女鹤代她去问男鹤的考试问题。女鹤说，你自己去问。小草说，我问不清楚，还是你去问，你问了回来，我就清楚了。

 

女鹤仔细看小草的眼睛，很清澈，没有任何装的成分。

 

不久，女鹤离开了学校。后来听说，小草一直没有结婚，而男鹤在女鹤走之后的不久，也离开了学校，很快结婚了。

 

再后来，说是小草考上了，终于考上了。毕业之后调到距这个男鹤很近的学校。她结婚很迟很迟……

 

如果不是小草那忽然的爆发精神分裂症，那么小草沉默的爱情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样远远地看，默默地看，从来不表达，这种沉默的爱情，真是分量太重了，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小草，让她一辈子都无法从这里摆脱出来。

 

这个男鹤真是有福的。只是他无意也无福消受罢了。

 

第二个故事。同年大学毕业分配到这个学校里的，还有一位女教师。这位女教师长的很壮实，在南方女人的类别里，她是属于很出类拔萃的那一拨里的。皮肤很白，身材丰满，衣着时髦，说话声音很大，脾气也大，没有什么人能够进入她的法眼的。她也是女鹤的好朋友。

 

因为是朋友，她什么话都跟女鹤说。她在大学的时候，就爱上了她的老师，说是老师，也是未婚的年轻人，比她高两届，毕业留校当教师的。也不知道怎的，她就爱上了他。这是她的原话。她说这个教师也爱她，但因为男教师家长反对，他们无法走到一起。他们就约定，每周一次信件联系，不见不散。

 

那时候没有电子邮件，通讯全靠信件。每周六等待来自这个大学的信件的，就是她。她站在学校门口，远远看到绿衣出现，就兴奋地迎上去。她知道，这里面必定有她的他的来信。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有一天，她告诉女鹤说，这个教师调到省城去了，跟他的家人团聚去了。那么你怎么办呢？女鹤问。她说，他已经跟她约定好了，以后还是每周一封信，但里面不写文字了，就空白信。一切都在不言之中的意思。当然，他也跟她说，你也给我寄空白信吧，我的意思你懂得。

 

于是她依然在约定的时间去等这信，信到了，很兴奋，但这个兴奋里已经没有了最初阅读时候的期待了。

 

于是她也依然在收信的同时把自己的空白信请邮递员寄出去。

 

因为总是这样的空皮信，连邮递员都奇怪说，你的朋友忘记了放信纸了吗？你也忘记了吗？她默默地接过信或者递过信离开，什么都不说。

 

日子久了，她的抽屉里一抽屉都是这样的空皮信，真的是空皮的，信封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外面一张邮票。

 

女鹤不太理解。直到一次夜里，她来找女鹤聊天，聊着聊着就大哭了起来。抽动着肩膀，哭得那样伤心，让女鹤不知所措。女鹤知道，她是真心的爱这个已经离开她越来越远的男教师的。

 

可是第二天再看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照样去拿空信封，照样去寄空信封。她的希望，就在这空洞洞的信封里。哪怕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是渺茫的希望吧。

 

爱一个人爱得如此深刻而渺茫，那个男教师是否能懂得她寄出的空信封里的沉甸甸的含义，跟他寄给她的空信封意义是一样的吗？

 

那些年，这些空信封却是她唯一的寄托。她的青春她的爱恋，都在这空信封里流走了。

 

人生有几个这样的年头？

 

后来听说她的他早就结婚生子了。而她最后也黯然地离开学校嫁给了一个军官，远走他乡。

 

不知道她还记得那一抽屉空信封的盼望吗？那些默默的盼望最后也默默地粉碎在岁月里，谁的错？

 

不是她的错。一定不是。

 

默默的爱情，受伤的，永远都是默默爱情的承担者吧。

 

但谁不说，这样的爱情是美丽的呢？好像书上的爱情，永远都那么令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