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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温柔的记忆(上)
乌肉鸡
我养过很多鸡,但养最久也最有感情的是乌肉鸡。
大概是我10岁那年,也不知道父亲从哪里捧回了一窝小乌肉鸡仔,交给我说:好好养,这是很名贵的鸡呢。那小鸡真好玩啊,象白色的小绒球,只有嘴、鸡冠和脚是黑的。捧在手里仔细看,喔,肉也是黑的呢,难怪叫乌肉鸡。小鸡的小嘴轻轻地啄着我的手心,好痒啊。一、二、三……一共是十只,十只毛绒绒的小绒球被放在一只纸箱里,它们的小脑袋钻在一起,只剩小屁股露在外面,摸它们一下,钻得更紧,后来我知道这是因为它们害怕。
从此我每天的头等大事,就是趴在纸箱旁看我的小鸡,喂它们小米,也喂它们水。很快的,它们就跟我熟悉了,再也不扎成一堆了。看到我来,它们很快活地“唧唧喳喳”地叫着,围上来轻轻啄我的手,我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没有给它们取名字,但我都知道它们谁是谁。
后来它们大了一点,纸箱待不住了,我就把它们移到了一间废弃的空房间里,那房间有一半是露天的,这样,它们可以在露天的地方玩,在不露天的地方睡觉。我还给它们准备了厚厚的稻草,当做它们的床。每天放学,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喂鸡,一开门,十只宝贝都围上来“唧唧喳喳”好象说:你终于来啦,我们都饿了。小鸡们跟着我走到饭盆旁,我还在倒米的时候,它们就推开我的手开始大吃起来。这样的时候,我总喜欢蹲在旁边看它们吃,直到它们吃干净,才拍拍手回去。
每天都这样,形成了一个习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小鸡也长大了。有一天我发现几只小鸡的脸上长了一块一块的伤疤一样的东西,我把小鸡抱到腿上仔细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去问别人,人家告诉我那是蚊子咬的,蚊子咬的会消啊,怎么几天了也没有消掉?我还是不放心,再一次把小鸡抱在腿上看,试着把那伤疤样的东西揭下来,一揭真的下来了,还有血,我赶紧拿上紫药水,给我的小鸡上药。小鸡们好象知道我在给它们治病,一个一个都很安静。我一个人一边揭一边涂药,所有的小鸡都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的了,我才放心。后来我才知道,那伤疤一样的东西实际上是吸小鸡血的寄生虫。经过这次治疗,我的小鸡再也没有生过那种东西。
我的小鸡长大了,变成了头戴白色皇冠的漂亮的乌肉鸡,它们的眼睛圆圆大大的,眼皮是深蓝色的,浑身的毛象雪一样白,没有一点杂质,走起路来不紧不慢,好象鸡里面的贵族。每个看到的人都说:你家的鸡很漂亮,很名贵呢,拿去炖汤最补了。前面两句话我爱听,最后一句话我最不爱听:既然那么漂亮,干吗还要吃它?!
小鸡长大了,有一天喂食的时候,发现几只鸡蹲在窝里不动,叫它们也不出来,我也蹲下来,看它们脸涨得通红,好象在拼命挣什么,是不是生病了?刚这样想,就见我的鸡一只接一只地松懈下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看到我在看它们,兴奋地跳下来“咯咯”乱叫,接下来我看到了什么?鸡蛋!我的鸡会下蛋了!拣起那几只还带着血丝和余温的蛋,我高兴得不得了,跑出来逢人就说,大人又说:乌肉鸡的蛋很补,第一次生的蛋更补。这些大人怎么啦,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补。我捏着几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在篮子里,好久都没有吃它们。
当然最后还是吃掉了,因为我的鸡每天都给我下,不吃就坏了。每次鸡下完蛋都象立了大功似的跑到我面前叫得格外响,我要是不马上给它们吃的,它们就会很失望地看着我,所以我每天总是在等它们叫我,先拿蛋后喂食。鸡都习惯了。
因为我的乌肉鸡太引人注目了,很多大人都拿着普通的鸡蛋要来换我家的鸡蛋,两个换一个,我都没有换过,倒是我母亲很大方:要嘛就拿去,什么换不换的。这一招其实也很绝,别人总是不好意思白吃鸡蛋的,一来二去,人家再也不来换鸡蛋了。
有一年,母亲带我妹妹去部队探亲,给了我饭钱却忘记了给鸡的饭钱,几天下来,鸡就没有米吃了,我没有吃不要紧啊,但我的鸡饿肚子我会伤心的。最初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把自己的口粮拿出一半给鸡吃,但十只鸡,我把自己全部的饭都给它们也不够啊。于是决定用最少的钱去买最多的东西,那是什么呢?是我最不爱吃的大馒头,一分钱一个,瓣开来,一小团一小团地喂我的鸡,鸡倒是吃得很高兴,它们哪里知道我还饿肚子呢。看邻居家用菜叶喂鸡,我也去买最便宜的小青菜,一把一把切得细细的,我的鸡也吃得不错。
以前是最希望母亲带妹妹去父亲那里探亲的了,因为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地买我喜欢的熟菜吃,看我喜欢看的书而没有人干涉,但现在不行了,为了省钱,我不能买熟菜,连看书都没有心情,因为肚子饿啊,每天都吃馒头能有好心情吗?
所以我每天都盼望母亲快点回来。
那段日子放学的时候,我总是站在饮食店的橱窗面前,对着那大鱼大肉流口水,很想狠狠心买一盘熟菜回去,但一想到我的鸡,摸摸口袋还是转身去买大馒头了。
那十只鸡好象知道我对它们好,只要我叫它们,它们都会跑过来,围在我身边好象幼儿园的小朋友围着老师一样,我母亲叫它们都不一定理睬。我一直以为这些鸡会陪我一辈子的。
可是,不久一场鸡瘟夺去了它们,一只也没有留下来。第一只鸡死的时候,我大哭了一场,后来一只接一只,我怎么给它们吃药都没有用,以前我每天早上最快乐的事情是去看它们,但现在我都不敢去了,因为它们只会用僵硬的身体来迎接我。
一只一只,我最后一只鸡也死了。望着空空的鸡舍,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我再也见不到那些头戴皇冠的漂亮的乌肉鸡了,再没有谁来我面前“唧唧喳喳”地等吃了,再也没有谁来分享我的馒头和我的寂寞了。这十只鸡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了解它们每一个,它们就是我最爱的不会说话的朋友啊。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明白:什么叫永远失去。
那几天上课的时候我都在想我的鸡,想着想着我就当堂哭起来,同学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乌肉鸡。
对小鸡们深切的爱,和它们对我深切的回应,总是那么温馨而伤感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童年中最美最温柔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