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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客烧水蒸饭的人
那时,家家户户都用那种小小的煤球炉子,烧烧菜还可以,要烧开水的话就不合算了(煤球要票,烧完了就没有了),于是大院的人都提着开水瓶到附近的大灶台那里去打开水(就好象上海的老虎灶),一分钱一瓶,要先用钱换那种店家自己做的一张一张的票,记得是用马粪纸做的,上面用毛笔写着“壹瓶”或“贰瓶”。
那家门面很小,灶台却很大(占居了大半个地方),巨大的炉口冲着大街,红红的火焰不断舔着同样巨大的锅底。灶台上矗着高高的木头桶,木桶下端装了个裹着黄色纱布(原来应该是白色的)的水龙头,开水就从这里流到各家的开水瓶里去。烧开水的是一对老夫妻,头发全白了,老太比较胖,爱说爱笑,她负责烧火,老头比较瘦,好象从来没有见他笑过,他负责灌水。这里一年四季热气腾腾,冬天老头都只穿一件单衣;到夏天则是光个大膀子挥汗如雨,几根排骨历历可数。
逢到家里没有开水了,母亲就会给我两张店家的马粪纸叫我提上两个开水瓶去打开水。我走到大灶台,但不敢靠太近,总怕那巨大的灶口把我给吞了,我想那时候的小孩都有那种想法。这时,那老太就会大叫一声,老头就会马上过来,接过票子,帮我把水灌了。
可能烧开水的余热太多,他们还兼给别人蒸饭。家里人口多的,烧一顿饭要好长时间,不如花几分钱交给他们蒸。于是,每天大清早,人们就陆陆续续把各种各样装米的器皿往店里送,到中午时再来拿。有时,我母亲带妹妹去部队探亲,也会叫我自己去蒸饭,再给我一点钱,到更远一点的一家饮食店去买熟菜吃。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放学,下课铃一响,马上冲出教室,跑到店里抱回我的午饭,然后再拿个碗跑到饮食店去买我喜欢的熟菜。那个滋味,那个自由,真希望妈妈和妹妹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可能也是我从小就很独立的原因吧(有好吃的还没有人管)。
挑货郎担的人
第一次见到货郎担是我2岁的时候吧。那时因为父亲要备战,母亲就带我回她的老家浙江。
有一天看到很多大人围成一堆,好象在做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挤进去看,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货郎担。那两个筐子里的宝贝真多啊,针头线脑、红绳绿带,小孩玩的拨浪鼓,老太的老花镜,女人的绣花绷,男人的烟袋火柴等等,有吃的也有用的,甚至还有花布,整个担子披挂得红红绿绿,琳琅满目。好象全世界的宝贝都装在这两个筐子里(在我的眼里,门前那条街就是全世界),只记得母亲和她的亲戚们东西没有买什么,和货郎(一个中年人)倒是说了一大堆的废话。
我那时候真希望我母亲给我买一个插在扁担上的棒棒糖,或着是一条红色的玻璃绳。但她没有,她只买了一盒印着西湖图案的火柴,因为她听别人说那火柴上的西湖图案可以看出其它奇怪的东西来。于是大家都传着看,都说真的耶。我也看了,但没有看出来,我的兴趣在货郎担上。货郎担走了,我也跟着走,我想看看这么多东西披挂着会不会落下些什么,好让我捡到。结果,我跟啊跟,跟到很远的田间,他也没有落下什么。我看着他摇摇摆摆地挑着担子沿着窄窄的田埂走远了,我的世界也走远了。
后来,长大了一些,看到了更多的货郎担。他们把自己的商店扛到了自己的肩上,就这么走街串巷,苦苦经营着小本生意。各地的货郎担贩卖的东西也不一样,有的地方连豆腐都上了担子。我在农村读小学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我的农村同学用课本向货郎担换豆腐吃(反正他们都不爱读书,课本等于没有用),好象吃蛋糕一样津津有味。我在那种货郎担上买过红灯记的画片,也买过跳绳用的牛皮筋。
在我的眼里,货郎担的意义不在它的货色(其实那些东西在军人服务社都可以买到),而在于对它不期而来的神秘的发现。这也可能是我日后为什么特别喜欢逛鱼龙混杂的旧货店的最初起因吧。
时间就这么流失了,很多原来以为是永远的事情都消失了。我总在想,那些曾经经营过以上或更多营生的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带着他们曾经的职业也消失在时代的浪潮中了呢?如果没有,他们是不是还会坐在某个屋檐底下,晒着冬日暖暖的太阳和他们的后代们讲述他们后无来者的辛酸和自豪呢?
历史总在前进,我们今天所经历的,明天可能就成为了古迹。只有我们的记忆,还那么真切地保留着过去,温馨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