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锡章:《桃李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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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甲河回忆录 |
分类: 梦绕魂牵 |
——谨以此篇,献给卸甲河童年时代的朋友们!
一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有我可爱的故乡,
桃树倒映在明净的水面,
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
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
……”
每当听到这首歌声,那激越奔放的旋律在耳畔响起时,就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了我的卸甲河——童年的好多往事都已经忘怀了,唯有在那小河边桃李树下的童年时光常萦绕在心头,叫人无法忘记。
余家三姊妹,余望伢是余家的老么,前面是两个姐姐。我家人口较多,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爷爷健在,还有大哥的小媳妇,作为童养媳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生活。刘家没有孩子。罗金得是卸甲河街上罗家的长女,出生后,刘家抱过来的养女。取名“金得”,养父母是把她视为金子一样的珍贵。
我和罗金得同年。余望伢小我们一岁。三人的年龄相近,又都是这个墩台大人和哥哥姐姐们呵护和宠爱的对象,因而,每当大人们外出田间后,几个不懂事的屁孩子,无所顾忌地一家一家的转。
在三户人家中,经济情况较好一点的是罗金得的家。家里人口少,她的母亲又是卸甲河街上人,能做得一手好菜。在她的菜柜里,常常能吃到叫不出名字的菜肴。其次是余望伢家,父母常年在河里打鱼,一年到头,他家的菜柜中,烧好了的鱼虾是少不了的。我家兄弟姐妹多,家大口渴,除了烧饭的土灶、水缸和床铺外,饭桌、菜柜都没有。按现在的说法,只是一幢裸屋。而这幢“裸屋”还是我的伯伯郑文汉在湖南给人家放鸭子(长工)一辈子争下的20块银元,于洞庭湖大水、闹饥荒的年份买下的。
罗金得的家是一个茅草棚,有前后两间。后面的一间是卧室,放着床铺米缸和衣柜。前面的一间是堂屋。名为堂屋,实际上多种功能并存。一口用黄土垒成的灶,另有水缸,菜柜和饭桌,四条矮板凳。平时,在她家里玩时,多在桌子上“抢子”(小石子),掷“香千”(敬神烧过的香的尾部),下成山棋,扑“人母子”。口渴了,就用瓢在水缸里舀水喝;肚子饿了,就在菜柜里用手“搭”菜吃。这样的吃吃喝喝,已经形成了习惯,即使大人在家,也不回避,大人们有时怕你没有看见,还主动提示某某菜用什么装着,放在柜子那个角落里。
余望伢的家是一幢两间的布瓦房。房间里放着三张床,一张是他父母的,一张是他与他二姐的,还有一个铺是他大姐的。另一间的后半截是橱房,前半截是堂屋。正中间的一张菜柜把房间隔成前后两间;前面是堂屋,放着桌凳,是吃饭的地方;一张菜柜两用,柜的内面放着没有吃完的剩饭剩菜,柜顶上却供着“天地君亲师”及余家祖宗的牌位。
少年时期的天真、幼稚、贪吃、顽皮,总是与大人的娇惯、溺爱和包容分不开的。在这三家里,孩子们进进出出,拿这拿那,要吃要喝,是无所顾忌的。有时,开饭了,看到桌子上有想吃的菜,自己就爬上凳子,拿起筷子,吃起来;有时家里来了客人,孩子们首先却把应该让客人坐的上席占了。大人怕得罪客人,想叫孩子们挪动地方。孩子们肯定会说:
“嗯, 就坐在这里,这里好挟菜”!
没等客人上桌,边说边把筷子伸进了桌上的菜碗里。
当然,地里的瓜果,树上的桃李,就更不在话下了。孩子们想吃就吃,想摘就摘,从来不分彼此,也没有顾忌。
河岸边的菜地,总是孩子们最常去的地方。什么烧瓜、黄瓜、豆角或甜高粱,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往嘴里塞。明明是没有成熟的瓜果,大人们看到孩子们的嘴馋,也不婉惜,还主动帮忙,讨得孩子们欢喜。
当桃花盛开的时候,我们总是坐在河岸边的萝卜地里,拨一堆鲜嫩甘甜的红萝卜,用叶子把萝卜上面的泥土擦一擦,往口里就塞。有时,吃得肚子膨胀,胃里翻酸水,几天吃不下饭。
“知了叫,早谷黄”,说明季节已经进入仲夏。
当‘知了’在河岸边的桑葚树上高声吟唱的时候,我们会来到树下,一边拾取蝉蜕,一边拾取掉落在地上成熟的桑葚,吃得脸上、手上、衣服上,全变成了紫色。有时,蚂蚁爬到了脸上,头上,也没有发现……
立秋过后,硕大棉桃开始张口的时候,我们常常躲进棉花地捉迷藏,把种在棉花地里的又长又嫩的红豆角摘下来,含在嘴里,挂在胸前,扎在裤腰带上,当成胜利的果实。
有时,我们也拿着长长的竹杆,绑上一个小钩子,跑到池边的荷花滩上摘莲蓬。有时,下水把衣服打湿了,又不敢回家。就躺在棉花地里吃豆角,把小裤子脱了下来,拧干了水,放在棉花梗上晒。
解放初期的中国农村,虽然,农民们的生活是如此的简陋和贫寒,但孩提时的我们,思想简单,只要有伴在一起,总感觉到生活充满着美好和甜蜜。
到了盛夏,河岸边桃李树下,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我们总是喜欢徜徉在尚未成熟的桃李树下,常常为拾得一颗被虫侵蚀过后掉下来酸溜溜的桃子、李子而喜不自胜。应该说,从桃李花开的时候开始,到果实满枝,到最后的一颗成熟的桃、李摘下,几个月的时间里,孩子们是很少离开的。后来,上学读书,读到“桃李无言,下自成蹊”的成语时,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成语不就是我们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么?
孩提时的我们,心地是那样的透明,像玻璃,像水晶,洁白无暇,没有丁点微尘。罗金得家的桃树,余望伢家的枣树,我家的李树,从半熟不熟的时候开始,想吃了,都可以去攀摘;谁的衣兜里面有,大家都有份。仿佛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还没有进化到今天的物质世界。有时候,自己吃过的或玩过的好东西,总会留下一些,让大家都尝尝。有时候,生怕自己吃过的东西,同伴们不知道,决没有一个人想吃独食的心思。长大后,读到《三字经》中的“人之初,性本善”,常常点头颔首,似乎是心领神会。当静下心来的时候,又渐渐觉得不妥。因为,心里明白,那时的大人们,总是这样叮嘱告诫:有好吃的,给某某(其他的小伙伴)留下一份。没有大人的身传言教,不懂事的我们,未必会有这个心思。
孩提时的我们,情感是那样的纯洁,像朝露,像冰雪,晶莹剔透,没有些许颜色。我们一起踢毽子,滚铁环,抓石子,下九子棋,这些活动,有时是用砂豌豆做赌资。有时候,可能会有谁把小荷包里的砂豌豆输得一颗不盛,脸都开始发红的时候,赢家肯定会赶快输几盘。赢得的砂豌豆,又输给他,让将要掉眼泪的脸上很快破涕为笑。有时候,谁因某件事不开心,哭了。大家一起哭。谁笑了,大家一起开心的笑。多年后,在电视节目《动物世界》里,常常看到那些小猴子,小狮子,小狼崽,相互嬉戏,相互逗闹的情景,总能勾起儿时的回忆:童年的天真无邪和无忧无虑,是一切动物的本性,可能是不分任何种群的。(未完待续)
(摘自长篇回忆录《沧浪之水》第一部《风雨卸甲河》第一集《桃李不言》之一)